第三十五章 前朝往事（三）

　　　　破城的號角聲從城門口一路飄揚(yáng)到了皇宮中，宮里大亂，太監(jiān)和宮婢們紛紛攜著軟銀逃往午門口，午門的值守侍衛(wèi)跑了大半，剩下幾個孤零零的侍衛(wèi)實(shí)在寡不敵眾，一個不留神就讓宮人鉆空逃了出去。

　　先皇后身著華麗鳳袍，佇立于城墻之上。先皇做了決斷，統(tǒng)領(lǐng)御林軍死守正午大殿，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這龍椅上，而對于先皇后，先皇本有心想派人護(hù)送她出皇宮，可她謝絕了先皇的好意，只說‘臣妾為后二十載，早與這王朝融為一體，它生臣妾便生，它死臣妾也絕不會茍活’，說完這話，先皇后便離開了正午大殿，一步步踏上了城墻。

　　俯瞰下去，午門的暴動亦渺小的如同螞蟻一般，更遠(yuǎn)處炮火齊鳴，將那天際染得烏煙瘴氣，先皇后不喜歡戰(zhàn)亂，更不喜歡戰(zhàn)亂當(dāng)前暴露的種種人心，她一心向善，奈何世間險惡。

　　她唯一的牽掛，便是送出皇宮的小皇子，不過她相信姬柔會拼命護(hù)他周全。

　　如此，便再無眷戀了吧。先皇后仰天閉目，從這高高的城墻上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此時困在人潮中的姬柔無由來地，心猛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心底深處的某根弦被人迅速剝離，她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仍緊緊地拽著小皇子。

　　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的傳來，途經(jīng)之處激起一片哀嚎聲，很快，姬柔的視線里便出現(xiàn)一騎鐵騎，穿著齊整劃一、全副武裝的盔甲而來，為首的正是傳說中威風(fēng)凜凜的戰(zhàn)神—百里溟寒，比起其他騎兵，他身上多了一件肅殺的黑袍，普通百姓雖從未見過其面，不知是誰，但卻被他周身散發(fā)的煞氣嚇得噤若寒蟬，一時間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百里溟寒只在人群中草草掃了一眼，就看見了姬柔，心腹秦閣曾在攻城之前，于他的帥營門口跪了整整一夜，只為求他在破城之日保住他的心上人—姬柔，秦閣遞來的畫像里，女子巧目盼兮，眉眼間盡是嬌柔的女兒姿態(tài)，而眼前這姬柔雖與畫像相似，但眉眼間竟透著一股堅韌之氣。

　　百里溟寒猛地勒住馬韁，烈馬在姬柔身旁停下，他俯身向前，問眼前這個女子：“你是姬柔？”

　　姬柔木然而立，一面本能地將小皇子護(hù)到身后。

　　“你這身后的小男孩…”

　　“他是我弟弟，”姬柔迅速打斷百里溟寒的問話，干脆利落地承認(rèn)道，“我就是姬柔，你既要找我，我跟你走便是，只求放過我弟弟?！?p>　　百里溟寒嘴角發(fā)出一聲冷哼，眼里殺意頓起：“一個弱女子，也敢和本將軍談條件？”

　　姬柔雖害怕地瑟瑟發(fā)抖，但嘴上仍不管不顧地說道：“我雖不知你為何找我，但若你不肯放過我弟弟，我就立馬…咬舌自盡。”

　　百里溟寒收起眼里的殺意，語氣冷冽道：“好個剛烈的女子，我既答應(yīng)了秦閣，在將你完整交付給他之前，絕不允許你自傷分毫，至于你身后這個男孩，只要他跑得比我這箭快，我就放過他?！?p>　　姬柔聽完，眼里露出欣喜之色，她附耳對小皇子輕語道：“奴婢不能再護(hù)著小皇子了，聽話，現(xiàn)在就往前跑，能跑多遠(yuǎn)就跑多遠(yuǎn)。”

　　小皇子驚恐地點(diǎn)點(diǎn)頭，咧咧嗆嗆往遠(yuǎn)處跑去，身后的百里溟寒瞇起一只眼，拉開箭弓，瞄準(zhǔn)奔跑的小男孩的身影。

　　在箭快要射出時，姬柔突然發(fā)瘋一般對準(zhǔn)百里溟寒座下的烈馬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烈馬受驚，長嘯著左右擺動，將姬柔甩了出去，而百里溟寒這一箭卻因此射偏，落到遠(yuǎn)處的菜棚上。

　　看到小皇子逐漸消失的背影，滿嘴是血的姬柔這才放心下來。

　　“來人，把這女子帶下去，好生看守?！卑倮镤楹愿赖?。

　　百里溟寒將姬柔囚身于山神廟里一處廢棄的廂房里，每日三餐由僧侶給她送來，七日后，僧侶將她房間外門鎖打開，許久沒沐浴陽光的姬柔臉色饑黃，哪里還有半分曾經(jīng)的丞相千金的模樣。

　　“柔兒，你清瘦了好多?！遍T口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用回頭，姬柔也知道那是她曾經(jīng)的情郎—秦閣。

　　過往的郎情妾意齊齊涌上心頭，姬柔年滿二十卻遲遲未嫁，說是因?yàn)榧в蚁嗝τ趪露韬隽怂慕K身大事，實(shí)則是她某次偶然踏入茶樓，結(jié)識了翩翩公子秦閣，兩人一見鐘情繼而私定終身，但此后秦閣卻不辭而別，三年來杳無音訊，她一度以為秦閣死了，如今看來，他竟做了百里氏的走狗，還不如死了讓她覺得心里舒坦。

　　秦閣走向姬柔，三年未見，他對姬柔的思念只增不減，他伸手想去抱姬柔，卻被姬柔下意識地躲開。

　　“柔兒，我…”秦牧一時愣住，他印象里的姬柔柔情似水，對他永遠(yuǎn)一副嬌羞的模樣，如今雖站在面前，卻宛如隔了千水萬水一般遙不可及。

　　“你這百里氏的走狗，不配叫我的乳名?！奔嵴Z氣陰冷地說道。

　　她終究對自己有恨吧，秦閣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三年前他和姬柔第一次見面時，就知道兩人各侍其主，不該有交集，可姬柔的溫柔如水讓他甘愿沉溺其中，他們在一起渡過了幾天花前月下的浪漫日子，直到百里溟寒飛鴿傳書來的一道密函才讓他從愛情的睡夢中清醒過來，他抽身離開，卻一刻也沒有停止對姬柔的思念。在計劃攻城的前一夜，他在百里溟寒的營帳前跪了一夜，才換來百里溟寒的點(diǎn)頭。

　　可這些苦楚，他也無從對姬柔說起，只張口言道：“皇城如今已易了主，圣上下令斬殺前朝所有官員，我在天牢里見到了你的父親?！?p>　　聽到父親的消息，姬柔這才轉(zhuǎn)過身來，語氣焦急地問道：“父親他還好嗎？”

　　秦閣垂目，語氣低沉道：“三日前菜市口斬了一批官員，其中便有你父親，柔兒對不起，我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救下你的父親?！?p>　　“他那樣的脾性，即便是救下了，也絕不會茍活于世?！奔嵫酆瑴I花，語氣堅決地說道。

　　“柔兒，我聽廟里的僧侶講，七日來，那三餐你顆米未盡，你實(shí)在不該這樣，我在天牢里向你父親表明了身份，他要我?guī)г捊o你?！?p>　　“什么話？”

　　“好好活著，只有活下去，這天才會變回來?！?p>　　聞聽此話，姬柔陡然一驚，她快步走到桌前，對著今早送來的飯菜一頓狼吞虎咽，父親說的對，只有她努力活下去，去尋到小皇子的下落，才能將這天下給變更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