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尚杭的一攤子事情，算上往返的時間，差不多去了半個月左右。等馬丁回到南安，已是六月上旬。
在返回之前，他把收到的兩千多兩銀子全部用來購買糧食，然后把尚杭城的車馬行一掃而空，將糧食一路運回南安。
雖然老杜曾經(jīng)一再表示，白馬莊并沒有受到旱災過多的影響，不過在如此嚴重的天災面前，馬丁對老杜的話不是很有信心，他知道旱災過后糧價必然瘋漲，自己順路帶糧食回來，也算是有備無患，以免影響白馬莊的穩(wěn)定。
早在十幾天之前，馬丁趕往尚杭城的路上，就已經(jīng)注意到沿途的稻田都出現(xiàn)大面積的干枯，這種現(xiàn)象從南安延續(xù)到漳城府的轄地，直到越過板寮嶺后進入新羅地界，才有所會緩解。
此番回程，馬丁更加留意農(nóng)田景象，發(fā)現(xiàn)由于旱情的進一步加劇，從漳城府開始，大部分農(nóng)田里的莊稼幾近枯死，很多地方即便是馬丁這個外行，也能看出顆粒無收。
馬丁越走越是觸目驚心，這場旱災的受害農(nóng)民少說也有十幾萬，那么相應的，接下去閩南一帶對于糧食的需求量，將非?？膳隆?p> 回到南安城，馬丁吩咐部下將帶回的糧食入庫之后，馬上召見萬科和老杜，了解近期的農(nóng)業(yè)和糧市情況。
據(jù)萬科所言，眼下南安的糧商已經(jīng)開始大量囤積糧食，造成了市面上糧食日漸緊缺，價格也水漲船高，老百姓也將自己的儲蓄全都拿出來購買糧食，希望能夠撐過接下去的這段艱難歲月。
老杜則估計，如果是家底殷實之人，還能勉強維持一段時間，至不濟變賣一些家產(chǎn)，撐幾個月不成問題。
但是那些家底薄的，為了一家人不會餓死，只能是賤賣了土地換成口糧，等錢花完了就賣房子，最后依然免不了背井離鄉(xiāng)出去討飯的命運。
至于說那些本就窮得鈴兒響叮當?shù)牡钁糁鳎芏嘁呀?jīng)負債累累，現(xiàn)在夏糧絕收還債無望，逃荒的人已然出現(xiàn)，但大面積的逃難潮還未出現(xiàn)。
回到白馬莊的次日，馬丁在老杜的陪同下，親自去附近的田間地頭走了一趟，看見田地里的各種農(nóng)作物長勢喜人，這才放下心來。
過了幾日，夏收的時節(jié)已經(jīng)到來。
由于要搶收搶種，在收割后立即插秧，才能確保不會誤了秋收的農(nóng)時，馬丁第一次發(fā)布了白馬莊全員動員令，讓所有的勞動力，都加入了夏收的隊伍。
此番夏收的時間緊任務重，非但所有的稻田都要收割晾曬，并且馬上翻地插秧，就連大片種植土豆和地瓜的土地，也到了收獲期。
雖然老農(nóng)出身的老杜，私下里對五谷不分的馬公子提出的所謂科學種地，抱有深深的懷疑，不過他還是聽從了這個建議，并且根據(jù)馬公子提供的片言只語，從極不完整信息里提取了一些他覺得應該有用的東西。
從選種到育苗，從灌溉到施肥，精細化的田間管理，遠遠不同于這個時代粗放式的農(nóng)業(yè)。
老杜帶著一幫人，邊琢磨邊實踐，邊摸索邊總結(jié)，親眼目睹即便今年的旱情不容樂觀，白馬莊的各種農(nóng)作物長勢依然要比往年好很多。
馬丁帶著白馬莊的骨干人員，也加入了夏收的隊伍，到各處去鼓舞人心，所到之處，歡呼聲不絕于耳。
第一日割稻子的時候，馬丁選的是白馬莊附近的一片農(nóng)田。走進田里，他就看到谷穗很飽滿，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便有了譜，這塊地的產(chǎn)量不會差到哪里去。
果然，等到過完稱的時候，馬丁得到的數(shù)據(jù)是畝產(chǎn)量500多斤，比往年的產(chǎn)量翻了一倍還多。
其它種植稻谷的地塊，反饋回來的數(shù)據(jù)，與這邊也相差無幾。
這都多虧了老杜這段時間加派人手進行田頭夜間巡視，否則以現(xiàn)在的災情，整個南安城唯有白馬莊的糧食長勢旺盛，不知有多少人在打這些糧食的主意。
土豆和地瓜的產(chǎn)量，更是出人意料。
這兩種農(nóng)作物都是外來物種。地瓜是萬歷年間由呂宋傳入中國，而最早的土豆是天啟年間由荷蘭人帶來的。
在崇禎元年，很多人根本都還沒見過這兩種農(nóng)作物，南安當然也并未大范圍推廣種植。
之所以白馬莊會進行大面積種植這，完全是馬丁覺得貧瘠之地可以用來種植這兩個品類，在他的印象中，土豆和地瓜都屬于高產(chǎn)的農(nóng)作物，而且性賤不挑地，吃起來又因淀粉含量高，很容易就填飽肚子，因此遇到災年，這相對于畝產(chǎn)量較低的稻谷，是很好的補充食物。
這批土豆和地瓜的品種，也是老杜命人跑遍南安，甚至還去了泉城府和漳城府，多方比較，精心挑選的，最后他還自己把關(guān)，又遴選一遍，確保個個膀大腰圓。
土豆是切片種植的，也就是將完整的土豆切成一片一片，放在草木灰里打個滾，粘得黑乎乎的，然后放在陰涼處，過一段時間就會發(fā)芽，然后便可種植。
而地瓜更為簡單，將地瓜藤蔓剪成一截一截，埋進土里澆水施肥，沒多久就會獨立成活生根。
白馬莊的土豆和地瓜開挖后，長長的地壟里一堆堆小山一樣高的果實，讓參與收獲的人都感到驚訝，這兩種玩意兒的產(chǎn)量，可比稻子高太多了！
在整個閩南的農(nóng)作物都因為旱災而歉收甚至絕收時，白馬莊卻迎來了百年一遇的豐收。
等到稻谷和地瓜土豆入庫之時，老杜援原本預備的糧庫根本不夠用，又緊急騰出幾十間大倉庫才勉強容納得下。
老杜看在眼里，樂得幾乎笑歪了嘴，他在心里毛估估一下，對馬丁說道：“公子，依我之見，種植這個比種稻谷強太多了，畝產(chǎn)絕對在三千斤以上，只多不少！”
實際情況是，老杜的估重還是太保守了，經(jīng)過稱重，大部分地塊的土豆地瓜畝產(chǎn)量都在四千斤左右，更有幾處達到恐怖的五千斤。
老杜提出建議：”不如明年我們不種水稻，全部改種這兩種東西?！?p> 馬丁哭笑不得，土豆因為自身病毒的原因會逐年減產(chǎn)暫且不說，關(guān)鍵是吃慣了白米飯，天天吃這玩意兒誰吃得消？他反問道：“莫非你想讓大家一天到晚就吃這個？”
老杜還真就是這么想的，這地瓜和土豆能夠填飽肚子，味道還不錯，產(chǎn)量又高，簡直是無可挑剔。他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說道：“當然，難道公子不覺得這味道很甜很好吃嗎？”
馬丁點點頭說：“我覺得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這是粗糧，再好吃若是天天吃，難道不膩味嗎？反正我可受不了?！?p> 其實馬丁還想說淀粉含量太高，營養(yǎng)不夠全面，想想說了也是白說，也就沒提這茬。
老杜大搖其頭道：“這么好吃的東西，能夠天天都吃，我做夢都會笑醒?！?p> 馬丁點點頭說道：“好，我準你從明天開始，一日三餐都吃土豆地瓜。咱們不妨打個賭，我賭你沒法連吃七天以上，賭注就二十兩銀子吧?！?p> 老杜滿口答應，覺得自己白撿了二十兩銀子。
本來馬丁以為老杜既然把話說得這么滿，又看在二十兩銀子的份上，強撐著吃個五天應該沒問題。不過僅僅連吃了三天，老杜就受不了了，哭喪著臉來到馬丁的辦公房，要求取消賭約。
馬丁摸著下巴道：“我就說你絕對沒法連吃七天對吧？這才三天你就撐不住了？”
老杜滿臉的委屈：“其實我還是能繼續(xù)吃下去，可是一天到晚只吃這個，肚子會一直脹氣，然后時不時就放個響屁，其臭無比，就連我那辦公房里的人也呆不下去，只要我一進門，他們就趕緊溜走。還有，晚上我去夜校認字時，一屋子的人全都跑個精光。更可恨的是，現(xiàn)在林婉和小杜鵑都不讓我回家住了，說整個房子都被我熏得像茅房一樣，你說這……”
馬丁正色道：“老杜啊，有個詞叫做愿賭服輸，我們之間的賭約，只涉及食物方面，可不管你放不放屁?！?p> 老杜剛要繼續(xù)開口，就聽得“噗嗤”一聲，馬丁感覺自己像是中了毒氣彈一般，一股難以忍受的臭氣直入肺腑，他趕緊捏住自己的鼻子，都不敢呼吸了。
老杜說道：“公子你看，我沒有誑你吧？”
馬丁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起身準備去開門奪路而逃。
只聽得老杜繼續(xù)說道：“公子你也知道，現(xiàn)如今我不比從前，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二十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計較…哎呀不好又來了！公子，你既然不肯答應，我下次再來?！?p> 馬丁已經(jīng)打開了門，感覺到臭氣又噴涌而來，趕忙叫道：“你快走，這兩天快別來了。”
老杜還在磨蹭：“那賭約的事…“
馬丁哪里還有閑心說這個：“取消，取消了！”
于是，心滿意足的老杜，席卷著一身的臭氣大步離開，只留下馬丁站在門口根本不敢進去。
夏收期剛過，南安城坊間就流傳開了關(guān)于小琉球島的種種美好傳說。
譬如那里氣候宜人，一年可以種植三季水稻，譬如那邊有著廣袤的無主土地，任人開荒之類。
馬丁知道，這應該是鄭芝龍在為他自己的移民計劃造勢，先將臺島描繪成人間天堂，以期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往那里移民，而官府雖然沒有拋頭露面，暗地里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至于說臺島有殘暴的荷蘭人，恐怖的獵頭土著，還有更可怕的瘧疾，鄭芝龍當然沒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