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西天的霞火終于燃盡了人間最后一片云，那一抹孤獨的紅漸漸收隱。

　　落汐仍舊沉沉的睡著，手指偶爾在白木華的腿上摩挲幾下，像極了一個孩子?？磥恚钦娴睦哿?，不然她絕對不會想要錯過夕陽的美景，那是她最喜歡的。記得那次受傷入院的第二天，白木華給她順路送晚飯過去，她竟偷偷拉著白木華掩護她溜出病房，去屋頂看夕陽。那天的夕陽的確很美，整個城市都籠罩在落日的余紅之中，好像一副天然的絢爛的油畫。落汐開心的用半側(cè)身體手舞足蹈，肆意的笑，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左臂纏的像木乃伊一樣的繃帶和白木華顫顫巍巍無奈托舉住的輸液瓶。

　　那一瞬，白木華有些恍惚，他仿佛看不到了眼前的一切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他腦海的虛無中只有一張快樂、溫暖的笑臉，積極且勇敢無畏的笑臉。同樣是只身遠離家鄉(xiāng)，同樣是在一座陌生無親無故的城市，白木華覺得眼前的這個比自己還小六七歲的女孩竟比自己樂觀太多了。他不覺有些莫名的羞愧，他的臉似乎比那天火還要紅，還要燙。

　　漫天飛雪，暴雨傾盆，落霞彌天，這是落汐口中的人間最美的景。如果說那次偷跑上醫(yī)院樓頂是他們一起領略了落霞彌天，那兩個月前在都江堰遭遇的那場史無前例的暴雨便是落汐最愛的第二道盛景。那一天是在都江堰回成都的高速上，他們剛走了不到一半，黑色的云便從天邊壓了上來。那是白木華平生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滾滾烏云像是突然而現(xiàn)，瞬間便騰至半空，就如同一頭暗伏天邊的遠古兇獸被突然驚醒，一躍而起，勢要吞沒人間。隨著一道撼天巨雷砸下，暴雨瞬間傾盆，那勢不可擋的雨勢恍如鴻蒙未分，天地倒置。眼前的一切像是剎那激活了落汐的某根神經(jīng)，她驚喜萬分，從停在應急道的車中奪步跳出，像個瘋子一樣的在大雨中又蹦又跳……

　　等到白木華把她拼命拉回，兩個人早已經(jīng)全身濕個透心涼，再等到他們輾轉(zhuǎn)趕回成都，已是深夜時分了。

　　那一夜，白木華沒有去公司睡，而是睡在了落汐那里，也是在那個雨夜，他們第一次做了愛。

　　白木華依舊緩緩的開著車，由于來時想要看山野的景色，他們故意沒有走高速，而是選擇了國道。用落汐的話說，那是解放軍叔叔修的路，走著踏實。

　　國道崎嶇難行，多有石子坑洼，白木華眼見天色將晚，又恐車子顛簸晃醒了落汐，便在一個岔路口掉頭上了高速。

　　時令已至十月下旬，路上的車卻不是很多，或許是因為GZ州最美的季節(jié)還沒有到來，若是再過半個月，在周五的這個時間點，路上的川A出城大軍早已浩浩蕩蕩了。

　　白木華把蓋在落汐身上的外套往上扯了扯，把身體盡量往右傾，好讓肩膀可以托住落汐耷拉過來的腦袋。他著實不想讓她醒來。與領略川藏的云巒疊嶂和那康定木格措新都橋的天籟美景相比，白木華更愿意或者更享受的卻是此時此刻與落汐的相互依偎。

　　那么安靜，那么溫暖！

　　白木華忽又想起了車后座包里的那份猥褻而莊嚴的離婚協(xié)議書，它如同一個魔咒一般，時時刻刻在提醒著白木華，讓他內(nèi)心迷惘，讓他五味雜陳。

　　再過一個月，就是簽字的最后期限了，前段時間若不是耽于兒子的小學入學問題，和恰趕上楊曼有個新項目著急交付，這個婚怕是早就離了。

　　現(xiàn)在這個階段，就好像臨行刑前的死刑犯，被蒙上雙眼，卻聽得到劊子手磨刀的聲響。

　　白木華自然從未想要離婚，至少為了兒子他也不想去走那一步?？墒篱g的事，又有幾件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或自己認為合情合理的想法去發(fā)展呢。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工作的卑躬屈膝，可以忍受外人的冷嘲熱諷，可以承受歲月對棱角的無情鞭打，但只有一樣，就可以輕松擊垮他，那就是自己親人的蔑視。但在白木華這里，卻遠遠不止這些。自從他選擇背井離鄉(xiāng)，遠赴幾千里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之始，他就有種被一股無形壓力籠罩的感覺。當然，還有愧疚，對媽媽的愧疚。白木華永遠也忘不掉將行的那晚，媽媽暗抹的淚水。所以，他當時就暗自發(fā)誓，雖身在遠方城市，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奮斗，等將來有了錢，買了房子，一定要把媽媽從老家接過來享福。

　　可白木華沒有做到，也無法做到。

　　他無比愧疚的心只能一年年的在這座冰冷的城市化作路邊泣血的杜鵑花，遙望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