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尤其是二十二日這天,艷陽高照,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兒的云彩,天氣暖的近乎夏日。剛到辰時,只穿著薄薄的夾襖,人就熱得滿身都是汗。
一大早剛起來,徐秉文就用豬皮熬的膠,在臉上粘起胡子,薛瑾瑜穿著夾衣,披散著頭發(fā),坐在炕上,一邊啃著肉包子,一邊出著主意,最后,徐秉文胸前飄散著五綹長髯,頭戴文士巾,穿著團花福壽直裰,風度翩翩的,作為徐生樸的長輩--徐生樸參軍的時候,用的是母親的姓氏,所以徐生樸理所當然的,成為了他的親娘舅。代替他早逝的父母,出席了婚禮。
為了不沖撞了韓舜華的喜日子,薛瑾瑜頭天晚上就跟徐秉文住在了前院,第二天也沒有過去觀禮。關于這所謂的忌諱,徐生樸倒是滿不在乎,還試圖在親迎的時候,把薛瑾瑜一起帶到新房子去,被徐秉文給擋在了門外。黃昏時分,在婚禮開始之前,兩個院子中間的墻邊,架好了一只十分結實的的梯子,薛瑾瑜抱著徐秉文給她的“千里眼”,透過新院子全部敞開的門窗,以絕佳的視野和角度,觀看婚禮。
徐生樸身穿著大紅的袍子,傻笑得見牙不見眼,薛瑾瑜看見徐秉文的口型,雖然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但可以想到他是在告誡徐生樸要收斂些,可是效果并不明顯,徐生樸臉上一團漆黑的胡須中,能夠清晰的看見他白的耀眼的,十六顆大白牙,甚至還有喉嚨里的小舌頭。
徐生樸身旁一身大紅嫁衣,帶著紅蓋頭的韓舜華,悄悄用新涂了蔻丹的手指,隱秘的在徐生樸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可見韓舜華是真的惱羞成怒了,可是皮糙肉厚的徐生樸,一點都不在乎,反而光明正大的,拉起自個兒媳婦嫩白的小手,送到嘴邊,狠狠的親了一口。來觀禮的大部分都是徐生樸的同僚們,都是些粗魯不文的糙人,見到此情此景,叫好聲,口哨聲,幾乎震破了房頂,連他們的家眷們,也笑著,粗聲大嗓的打趣起了一對新人。
徐生樸更是得意萬分,直接抱起了羞憤得想找地縫鉆進去的新娘子,在一片鼓噪聲中,大踏步直奔新房而去,徐秉文滿面微笑的嘆氣,起身招呼大家去吃酒席。徐生樸早就囑托好了親厚的兄弟,全權替代本尊,挨著桌的敬酒,用信手拈來的俏皮話和黃段子,把氣氛炒的火熱,一場喜酒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
徐秉文托詞年老體弱,略喝了幾杯就回去陪薛瑾瑜了。薛瑾瑜一個人坐在炕上,正對著拼起來的三張炕桌上,滿滿的菜肴發(fā)愁,因為不論是薛余氏,還是雪菊,云卷云舒,都不肯上桌陪她一起吃。看見徐秉文進來,真是大喜過望。徐秉文除了外袍,盤膝坐在炕上,跟薛瑾瑜對坐。
今天徐秉文讓人上的是金華酒,桌邊放了小巧的紅泥小爐,不要人伺候,自己煮酒。薛瑾瑜也捧著小酒盅,陪飲。這一席小宴,是徐生樸特意按照薛瑾瑜的口味,從樓外樓叫的最好的席面。薛瑾瑜吃過了佛跳墻,蔥燒海參,紅燒鹿筋······再吃上一口清脆的白灼芥藍清口,飲一口配上放了冰糖的溫熱金華酒,簡直不能更愜意。
飯后,薛瑾瑜酒到微醺,笑呵呵的,聽徐秉文給她講韓舜華幼年時的趣事,直說到三更,又有些餓了,祖孫倆又喝了桂圓銀耳蓮子湯,才睡下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徐生樸就過來請安了,徐秉文在他恭敬的三催四請下,邁著方步住進了專門為他準備的第二進正房。還在昏睡的薛瑾瑜,被連同被子一起,打包到了第三進正院旁邊的小院。
這一睡,就到了巳時末,薛瑾瑜睡醒之后,發(fā)現(xiàn)所在的屋子有些陌生,懵了好一會兒。薛余氏見她醒了,捏著鼻子,給她灌下了整整一小碗的蜂蜜水,緩了緩,薛瑾瑜才算明白過來。這金華酒喝著不覺什么,后勁真是不小,頭有些昏沉的鈍痛著,站到地上的時候,還有些站不穩(wěn),薛余氏從幫薛瑾瑜穿衣服,到抱著她出門,一直小聲嘟囔,抱怨著不靠譜的舅姥爺。
第一次見到新婚燕爾的徐生樸,薛瑾瑜著實吃了一驚,將胡須剃的干干凈凈的徐生樸,完全換了一個人。除了更高大魁梧,和天生偏黝黑的皮膚之外,徐生樸的容貌竟然與徐秉文有六七分相似,是個陽剛氣息濃重的美男子,可惜被差點咧到耳根的傻氣笑容,破壞了氣質。
轉頭看到一直羞澀的紅著臉,垂頭不語的韓舜華,薛瑾瑜發(fā)現(xiàn)了徐生樸剃掉胡須的原因,她的脖頸上,有許多細密的紅點,幾乎都要透過皮膚,流出血來。這天的午飯,就在十分奇怪的氣氛中結束了。
薛瑾瑜一路踏著青磚鋪就的路,回到了她的小院兒,站在院門口,終于有精神欣賞,這完全任她做主的地盤。抬頭看著烏木金字的牌匾,是徐生樸親自取名并書寫的院名“蓁院”,取自詩經(jīng)“桃夭”,取其子嗣繁茂之意。薛瑾瑜深深覺得,這院名,應該是正院的才對!
繞過五福捧壽照壁,是紅磚青瓦的三間正房,帶兩間耳房,都是新漆的門窗,院子里有一株櫻桃樹,樹葉還沒有長出來,滿樹的粉紅色花朵,引來了蜜蜂和蝴蝶,西院墻邊還有一架紫藤,隱隱有些花苞在葉子下探頭探腦的,隨風搖曳。
踏上了只有五級的臺階,正房被一條三尺寬的走廊,分割成了兩部分。東邊一間是薛瑾瑜的臥房,西側兩間被打通了,屋子最里面,擺滿了上了黃銅大鎖的箱籠,里面裝著的,都是薛瑾瑜父母留給她的財帛遺物。而外間雞翅木的書架上,則擺滿了薛瑾瑜外祖父和父親留下的書籍,其中有不少的珍本孤本。
完全忽略了精致的繡架,直接奔向靠窗黃花梨大案,上面擺著青檀皮做的宣紙,犀牛望月造型的黃河泥朱砂紅澄泥硯,筆架上掛著羊毫、兼毫、紫毫、狼毫,紫檀木匣子里裝著清煙徽墨,還有水晶套子龜,紫砂金小相。薛瑾瑜細細看過,滿足的感慨,這樣的生活簡直不能更美好!
同一時間,隔壁老院子里,張嬤嬤正在游說徐老夫人,想讓她出面,把自己的女兒嬌兒,給徐生樸做偏房。今天早上,嬌兒只是匆匆一瞥,就被刮了胡子的徐生樸勾走了心魂,春心蕩漾得難以自持,還沒捱到中午,就得了相思病。女兒的心思自然瞞不過親娘,張嬤嬤盤問了兩句,嬌兒就全都說了,然后還埋怨親娘,“都是你,非讓我嫁給那個癆病鬼,半死不活的還要纏磨人,把人撩撥的都燒起來了,他卻還軟得跟鼻涕似的,扶都扶不起來,還沒有他爹好用……”
話沒說完,被張嬤嬤一把捂住了嘴,“不守婦道被休回娘家,你還有臉提?也不嫌丟人!你要是真想給姑爺做小,就閉緊嘴,打死了你也不能承認嫁過人,我才好幫你想辦法?!?p> 嬌兒聽了前一半,還當自己的念想沒戲了,剛要撒潑,聽到了后半句,立刻轉怒為喜,拉開了張嬤嬤的手,撲上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奉承親娘,張嬤嬤閉著眼睛,享受了好一會兒,才讓嬌兒停手。
“這給姑爺做偏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還需要我們仔細的籌劃……我記得薛姑娘的奶爹,曾經(jīng)給我說過,想回去薛家,可是自打見過了姑爺,偏偏就黑不提,白不提了,想來也是想要謀個前程的,如今別人都被小姑奶奶帶走伺候,獨留下他們爺倆在這院兒,雖說不乏信賴倚重之意,可終究跟姑爺那邊還是遠了一層,如果在他那里下些功夫,極有可能讓他為我們所用?!?p> “可是他憑什么要聽我們的呢?”嬌兒用耳挖子剔了剔牙,對白嬤嬤的話很不理解。
“你就是個豬腦子!”白嬤嬤一把瓜子皮丟過去,“等你當了姑爺?shù)钠?,得了寵,給他謀個肥點的差事,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到時候,要是你敢忘了提攜你親娘和親侄女,哼......為娘的既然能捧你上去,就有能耐把你踩到陰溝里去!你想不想試試?”
深深了解親娘秉性的嬌兒,看著她“慈祥”的笑容,從心底泛出了冰冷刺骨的寒意,冷得打了一串的哆嗦,忙不迭的回應道:“怎么會,我還要指望娘幫襯我呢,等以后我生了兒子,娘也不用低聲下氣的伺候人,到時候娘才真正有清福可享呢!”
在一番母慈女孝,其樂融融的交流之后,張嬤嬤與嬌兒終于達成了共識,由張嬤嬤出面說服徐老夫人,讓她找機會探探韓舜華的口風,“畢竟不是那等衣食不周的寒酸莊戶人家,沒能耐納妾,咱們小姑奶奶一進門,就是當家的夫人,要忙著當家理事,與別府的夫人們結交往來,或者來了月事,有了身孕,難免有精神不濟,照顧不到姑爺?shù)臅r候,這時候可是很需要有個妥帖的人,來幫助小姑奶奶服侍姑爺,也免得姑爺招惹了不干不凈的女人,或者有那不知廉恥的小賤蹄子,背主爬床,到時候小姑奶奶難免傷心生氣,再傷了身體,更或者跟姑爺傷了和氣,夫妻離心,更是不值得。還不如老夫人想在前頭,先替小姑奶奶打算好了,挑個可靠之心的人,送到小姑奶奶身邊,讓她自己給姑爺說了,豈不是顯得我們小姑奶奶大度,有正室的氣量?”
“別的人畢竟咱們看的時日短了些,若是個淘氣挑事兒的,送過去給小姑奶奶添亂,反倒不美,我家嬌兒,也是老夫人從小看到大的,不是我自夸,別的不敢說,無論是脾氣秉性,還是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知根知底的,老夫人也能放心不是?”
“雖說我們嬌兒算是嫁過人的,可是那癆病鬼不能人道,白白耽誤了我們嬌兒兩三年,也不曾破了身子,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去到小姑奶奶房里伺候,也不要求名分,不過為的是替主分憂罷了,老夫人,小姑奶奶不是在您身邊長大的,這些事情,怕是沒人教導過,您身為嫡母,總要盡心為小姑奶奶著想才是,畢竟日后,還要小姑奶奶和小姑爺為您養(yǎng)老送終?!?p> “退一步說,畢竟小姑奶奶不是老夫人親生的,這狗肉難貼到羊身上,行孝盡孝的,是真心還是假意,您心里明鏡似的,真正能對您掏心掏肺的,還得是真正有感情的親近人不是?”
“雖然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呀,老夫人是個面慈心軟的,可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老夫人,不得不防呀!咱們在那院子里,如今是一點人脈都沒有,等嬌兒過去了,才真正的是咱們自己人,是日后真正能夠照拂老夫人的人?!?p> 威逼利誘,連哄帶騙的,張嬤嬤說服了徐老夫人,準備等韓舜華三朝回門,就找機會說服她,將嬌兒給徐生樸做偏房。結果,天不遂人愿,三朝的時候,韓舜華并沒有回門,而是徐生樸親自上門接了徐老夫人一個人,命彩云和雪蘭跟著伺候,帶她們在他的家里,見禮吃了酒席,徐生樸辰正時上門,辰末就把三個人送了回來,自始至終,徐老夫人都沒有找到機會開口,要他們夫妻將嬌兒收做偏房。
張嬤嬤馬上開始了第二套計劃,開始對薛余氏的丈夫和兒子展開了糖衣攻勢,一開始并不順利,可是水磨功夫使得多了,結果就難以預料了。
獨與卿歡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