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小秋挨了樹枝樹葉劈頭蓋臉一頓狂抽,又疼又冤屈,幾乎要哭出聲來了。強自鎮(zhèn)定半晌,方才止住那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的眼淚??粗Πc在地的元真,不想理睬他,跑到一邊整理衣衫,又拔了幾株刺兒菜,去掉刺,擠出嫩葉中的汁液,涂到臉上,緩解那火辣辣的疼痛。誰料元真和尚方才笑罷,正在那里扶著大石頭想要先緩幾口氣,抬頭看見獨孤小秋臉上紅一塊綠一塊的,好不容易停歇下來,這回徹底散功,又笑到地上打滾去了。
再看王九九和元光,兩人雖然對獨孤小秋的遭遇也是……呃,不地道的笑,但是絕非元真這般夸張。對于元真和尚笑癱在地,兩人顯得更不地道,準(zhǔn)確點說是幸災(zāi)樂禍,——畢竟剛才被他收拾一頓,看他滾得滿身是土,心中的暢快那就別提了。
獨孤小秋卻感覺更郁悶了。
元光大笑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硬生生將笑臉變成一本正經(jīng)寶相莊嚴(yán),手中數(shù)著佛珠誦起了經(jīng)文。王九九感覺被元光偷偷踹了一腳,情知有異,笑聲瞬間剎住,四處去看,卻不見有何異常,疑惑的看向元光,卻見元光朝著他的師兄輕輕努努嘴。
王九九心領(lǐng)神會,偷偷朝元真和尚看一眼,只見殺生和尚已然從地上慢慢爬起,雙目赤紅,似蘊含無盡怒火。王九九驚得倒退一步,元光見狀大急,朝二人小聲喝道:
“千萬別動!”
這時元真臉上怒容更盛,壓抑不住低沉的喘息,喉嚨中一陣陣痛苦的喝喝聲,仿佛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憤怒。
獨孤小秋和王九九不明所以,看向元光。
元光臉色難看,連嘴唇都不敢動一下,從嗓子里含糊不清的發(fā)出一串聲音:
“司松(師兄)練的武功有點次特(奇特),動不動就花轟(發(fā)瘋),千萬不要在這時候燥熱(招惹)他!”
兩人理解的有點費勁,不過終歸還是明白了,其實就算不明白,他們也沒傻到去招惹這時候的元真,這和尚現(xiàn)在明顯的不正常。
元真掙扎了好一會兒,終于完全淹沒在憤怒的海洋中,開始盡情的宣泄自己的怒火。只見他沉腰立馬,雙掌含怒,全力一擊,大石頭后面的那棵樹竟被他一擊而斷,驚得三個少年張口結(jié)舌。接著雙掌運勁,一雙肉掌竟然變得如同燒紅的鐵塊,怒吼著狂拍大石頭,一時間石屑紛飛,大石頭被拍成了小石塊。
三人正在忍受撲面的石屑,突然石屑停止飛來,卻是元真瞪著他們,運氣雙掌,一步步逼近。
元光駭?shù)猛龌杲悦?,剛要喊一對難兄難弟跟自己一起逃命,卻見元真停下腳步,面色由紅轉(zhuǎn)白,眼中竟泛出淚花,悲傷的宣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元光心知大難已過,一屁股癱坐地上,這才向難兄難弟解釋:
“師兄練的功法名為‘極情盡欲心經(jīng)’,乃我佛門一位怪僧所創(chuàng)。我佛門精義乃是‘四大皆空’,于是該前輩便從七情六欲入手,創(chuàng)出該功法,旨在明心凈性,種得慧根,借此成佛?!?p> “可惜這門功法講求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想要放下必須先拿起,于是先體會大喜大悲,極怒極哀,所有感情極盡,最后大徹大悟,四大皆空,得菩提真意?!?p> 這時候元真神情又變,深情的望著元光,三個小子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明白這是啥意思。若是經(jīng)歷情愛之人,當(dāng)會認(rèn)出元真這是動了情欲心。過了好一會兒,元真的目光變得嫌棄,一副你們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的表情。凡此種種,看得三人莫名其妙。
原來此功法錘煉七情——喜、怒、哀、樂、愛、惡、欲,強化六欲——眼、耳、鼻、舌、身、意。通過親歷七情六欲,并且推波助瀾,達到紅塵歷盡,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終獲菩提真意。
眾人眼睜睜看著元真和尚仿佛在大喜、大怒、極哀、歡樂、喜愛、厭惡、欲望七種情感的輪回中徘徊許久,終于平靜下來,又變回平時那個元真的樣子,卻又一言不發(fā),盤膝跌坐。
元光高興的告訴大家,這是到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欲的關(guān)頭,不一會兒元真便可收功。
獨孤小秋奇道:
“這不是還沒結(jié)束嗎?你師兄已經(jīng)沒事了?”
元光賤賤一笑:
“無妨,便是此刻師兄走火入魔,也只是害他自己,我等此刻安全了?!?p> 王九九“靠”了一聲,元光不以為意,似是解釋:
“四大皆空嘛!師兄駕鶴西去,就達到四大皆空的境界了,多么值得歡喜!有啥好驚訝的?我佛門向來如此,是不是很灑脫?想不想加入我們?”
獨孤小秋和王九九對望一眼,一齊搖頭后退,不想理這個沒心沒肺的小禿子。
元真雖然閉目盤坐,卻是眼前光怪陸離,耳邊怪聲迭起,鼻端五氣紛亂,口中百味雜陳,身上酸麻脹痛。身上這些折磨還在其次,可怕的是心中魔念叢生。
一個似曾相識的妙齡女子,香肩半露,親密的依偎在自己懷里,在耳邊輕聲呢喃:
“死鬼!謝謝你,為了我連你師父都?xì)⒘?!?p> 驀然驚覺,一只染血的手抓住自己的腳踝,低頭看去,師父滿身淌血,倒在身前,平時慈愛的面容充滿瀕死的痛楚,一雙眼睛空洞無物。
自己的師兄陰沉著臉,從背后拔出戒刀,獰笑著劈下來……
頭頂一陣劇痛,滿心的疑惑不甘,掙扎恐懼,隨著眼前黑暗降臨而失去意識。
醒來時全身乏力,睡眼惺忪,入目的是簡單的茅舍,一對年輕夫妻焦急的望著自己。
看到自己醒來,女子忍不住哭出聲來,撲到身上喚了一聲:
“我的兒?。∧悴×艘粋€月,終于是好了!”
心中不禁感到一股溫暖。
男子攬住女子肩膀,叫了一聲“娘子”,突然從桌上拿起菜刀,狠狠劈在女子身上。
自己大急,卻掙扎不起身,全身痛的要裂開了。
眼見女子抽搐幾下不動彈了,男子滿臉血跡,面容猙獰,緩緩舉刀,狠狠地砍向自己……
如此種種,場景不斷變換,有極端歡樂,有極端悲慘,不勝枚舉,似經(jīng)歷六道輪回。
終于,元真感到身上一陣輕松,各種幻覺盡去,知道自己仍然盤膝端坐,便緩緩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
“南無阿彌陀佛!”
眼前還是元光、獨孤小秋和王九九,看到他們毫發(fā)無傷,元真松了一口氣,以前在寺里,自己失控時可是傷了好幾個師兄弟的。
“元光,我這次經(jīng)歷‘七情六欲劫’大概有多久?”
“啟稟師兄,您這次發(fā)瘋持續(xù)了整整半個時辰,比上一次足足少了一刻鐘呢!”元光頗有些傲嬌的回話,“而師弟我,雖然不才卻依舊是毫發(fā)無傷,整整十七次唉,比第三次就被你打斷七根肋骨的法凈師叔強多了。”
元真不為所動,一邊打坐休息,一邊揭短:
“法凈師叔和其他師叔、師兄弟乃是關(guān)心我,而元光你平日里遇事只是關(guān)心你自己?!?p> 元光怒道:
“就是說我自私自利唄!”
“這樣也有好處?!痹嬗X得恢復(fù)的差不多,撣掉衣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我練這功法,沒有料到竟然有‘七情六欲劫’,更可恨這‘七情六欲劫’來的毫無征兆,想要避開旁人都難。幸好有你這樣的好師弟,可以在我失控之時攔住不知就里的人,也不會擔(dān)憂我便胡亂來救,不枉我特意將你拐出寺來?!?p> 原來如此,獨孤小秋和王九九終于明白為什么元真這么個佛門高手,又不需要人伺候,卻偏偏帶個不愧拖油瓶之稱的小沙彌。只是同時又為元光擔(dān)憂,不知他是否接受的了這個事實。
“就知道你個‘殺生和尚’沒安好心!”元光怒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快給小爺準(zhǔn)備大魚大肉?小心小爺一個不開心,立馬走人!”
獨孤小秋和王九九為之絕倒,忘記這位小沙彌的本性了,真是左臉皮糊到了右臉上——左一個不要臉,右一個二皮臉!
元真倒也灑脫,聽話的去煮飯,并道出了另一個實情:
“也罷!也罷!等師兄一會兒好好犒勞犒勞勞苦功高的好師弟——你將來傷在我手里的機會也就一兩次了,雖然師兄我每次失控的瘋魔越來越重,時間卻越來越短。照此下去,再有三五次,師兄該可以練成此功,到時就可知這功法是否如同我佛門怪僧前輩預(yù)料的那般了?!?p> 獨孤小秋和王九九聽的悠然神往,不料元真卻被元光嗆得一個趔趄:
“哼!我傷不傷在你手里很難說,要看到這功法是否神奇,還得看師兄熬不熬的過最后幾次‘七情六欲劫’!”
元真還是很有涵養(yǎng)的,深呼吸之后繼續(xù)煮飯,但是元光的毒舌竟然尚未結(jié)束:
“尤其是走在懸崖邊突然失控,滾落下去,抑或者人家辦紅白喜事的時候你在跟前哭哭笑笑,到時候看不看得到功法神奇,需看師兄你命大不大!”
元真握勺子的手抖得厲害,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說、的、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