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家世之謎
我生在京城,但并非每個生在天子腳下的孩子都是幸運的。
這座城池里有萬人之上的帝王,有只手遮天的權(quán)臣,有富甲一方的巨賈,也有居無定所,靠乞討為生的難民。我的母親即是難民中的一員,而我的父親,從始至終不知姓名。
用母親的話說,我出生于苦難,是她的苦難,也是我的苦難。
被賣到裴家的時候,我三歲,剛學(xué)會記事和走路,印象里最深刻的是母親跪伏在地,手中緊緊握住一個灰色的錢袋,沖裴府的管家磕頭。
我幼時的記憶大多模糊,唯有這一幕記憶猶新,甚至那天風(fēng)吹樹葉掀起的弧度都一清二楚,因此我不怪她。
我記得她眼里有淚,我記得她懇求管家寬容待我,我記得她所有的不舍,如此無奈之舉,只是為了讓我們都可以活下去。
活著,才最不容易。
那時城里日日有驅(qū)逐難民的官兵,故我再沒有見過母親。
后來,那個將我從母親手上買走的裴府管家成了我的師父,他教我讀書寫字,也授我武功心法,算是我的貴人。
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蕪菁,她比我還大一歲,但瘦瘦小小的一個人,縮在師父身后,帶點怯,我便覺得自己該護(hù)著她。
師父對我說:“從今以后你們就是搭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p> 蕪菁話很少,平日里多是我在說,她在聽,我們相處的算是不錯。
后來我從別人口中知道她來自儋州,儋州那場饑荒舉國震驚,師父曾私底下告訴我,缺糧時的儋州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食人都是常事,我便更心疼蕪菁,常把家主賞的糕點留給她。
說起來,蕪菁于我,如同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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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珬自來到京城,也快有一年光景,但平日里裴復(fù)太忙,裴思錦又常不在京,她竟一次也沒好好游覽過京城風(fēng)景,實為一大憾事。
裴思錦總記掛著這件事,但又有所顧慮。
裴復(fù)不止一次話里有話的暗示她,在府里不管她怎么帶著裴珬胡鬧,不鬧出府就行,梅園就是最好的例子。裴思錦猜測,裴復(fù)是不大愿意裴珬離開裴府的,至于原因,很有猜度的價值。
因此這次外出裴思錦沒有事先知會裴復(fù),甚至故意帶著裴珬走了后門出府,為了讓裴復(fù)知道,卻又不那么快知道。
裴思錦心里這點打算裴珬自然猜不到,她只覺得思錦待自己極好,一路上問東問西,目不暇接。
京城里有兩個大的集市,由所賣之物分南北,南市多是丹頤自產(chǎn)的絲織綢緞,玉石器皿,北市中則多是從北乜運來的人參鹿茸,以及一些北方才有的特色吃食。
南市至少半成以上都是裴家的店鋪,在裴思錦眼里自然無趣的很,又因為北市離裴府更近,來回方便,她便帶著裴珬去了北市。
一年多前息憫皇后薨斃,舉國哀悼,城中禁紅事,嚴(yán)重時,百姓甚至連笑也不敢多露,直到近來解除禁制,兩市才算重新熱鬧起來。
正是一日之計,街市上百姓漸多,裴思錦拉住裴珬的手又緊了緊,害怕兩人被人群沖散,裴珬便順桿往上爬,偎在她身邊,把人粘緊。
城中百姓皆不認(rèn)得她們,只見年紀(jì)不大的兩個女孩相伴游街,衣裳華美,面容姣好,身后卻無小廝跟著,賞心悅目的同時,也不免投去擔(dān)憂的目光。
京城是何處?高官富商遍地,好逸惡勞的公子哥不少,這般美好的兩個玉人兒,若是被哪個惡霸看上欺凌了去,豈不可惜。
旁人想得多,裴家姐妹倆卻完全沒看進(jìn)眼里。
裴珬年紀(jì)不大,胃口不小,看見什么都想嘗一口,奈何又喜新厭舊,多是裴思錦買給她,她咬一口又還回去。這不剛買的酒釀圓子,她剛嘗了一個就又把瓷碗送到裴思錦手上,裴思錦只能望著滿懷吃食發(fā)愁。
“思錦,那里有冰糖葫蘆!我還沒見過那么大個的冰糖葫蘆呢!”裴珬扯著她的袖子驚呼,眼里都在冒光。
這也怪不得裴珬,宜州偏南,山楂個小且酸,做法仿照北方,卻沒什么意思,草草澆上一層糖水了事。而北市的糖葫蘆多是由北乜來,做法也講究,將山楂切開,在其間穿插時令水果,很受京城里大家小姐們的喜歡。
此刻看見,便似尋見了寶物,裴珬沒顧上裴思錦還在給她的酒釀圓子結(jié)賬,就往賣糖葫蘆的小哥那兒跑。
“小珬!”裴思錦驚駭,呼喊聲被淹沒在各式各樣的叫賣聲里,裴珬直直的往前沖,許是壓根沒聽見她的聲音,眼見著就要消失在人堆里。
裴思錦匆匆丟下幾枚碎銀子,顧不上等小販找錢,也懶得理會桌上的吃食,但就在她要抬腿追上去的時候,無意瞥見人群中一個背影,男人穿著再普通不過的灰色麻布衣衫,右耳后一道疤痕順著領(lǐng)子延伸進(jìn)脖子,她怔了怔,緊接著冷了目光。
裴思錦做了一個手勢,意在提醒藏在附近的蕪菁跟在裴珬身邊,等她回來。不等蕪菁的回應(yīng),她追著已經(jīng)消失的背影而去。
裴珬跑得快,到了賣糖葫蘆的小販面前,滿心歡喜伸手去拿,小販見她生的可愛,又衣著富貴,不疑有他,有些諂媚的拿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蘆遞到她手上。裴珬高高興興的咬了一口,小嘴里塞了滿滿的山楂,酸酸甜甜,味美非常。
她轉(zhuǎn)身想與裴思錦分享,卻發(fā)現(xiàn)身后無人,瞬間慌了神。
“姑娘,這串二十文?!毙∝湉澲鼘⒕团岖棧ξ斐鍪?,裴珬身無分文,漲紅了臉,美味的糖葫蘆在嘴里也如同嚼蠟。
小販看她窘迫的樣子,起了疑心,“你不會是騙吃騙喝的吧?”他收起討好的笑臉,兇相有些唬人。
裴珬被兇,第一反應(yīng)是哭,小嘴一撇,眼淚就冒了出來,平日里裴思錦見著她的眼淚就無法,但小販可不會,見她哭了也不理,硬要拉她去見官。
“放開她?!?p> 小販愣了愣,隱約覺得這聲音耳熟,尋聲看去,來者原是熟人。
“朱姑娘,今日得空出來走走嗎?”
當(dāng)今南北兩市,南市由裴家掌控,北市則是南風(fēng)閣這位朱姑娘最得人心,不過十一的年紀(jì),處事周到,人情通達(dá),卻聽說人是從北乜來的,守著男女之防,稱女子不宜招搖過市,常用紗巾蒙面。
朱顏淡淡“嗯”了一聲,沒想理會小販的殷勤,直接看向比自己矮了大半的裴珬。
“你一個人在這里?”她低聲詢問,目光和語氣一樣溫柔。
裴珬不認(rèn)得她,但至少能感覺到她沒有惡意,抽了抽紅通通的鼻子,氣鼓鼓指著小販道,“他欺負(fù)我!”
小販一愣,猜度著這小姑娘的身份,心里開始打鼓,自己該不會惹上哪家祖宗了吧?
朱顏淺淺一笑,沒有幫裴珬出氣,而是在小販惶恐的目光里遞上不多不少二十文錢。
“這糖葫蘆算是我買給你了,好不好?”
裴珬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本想繼續(xù)撒潑的,權(quán)衡了一下,點點頭答應(yīng)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朱顏摸了摸她的腦袋,很是憐愛。
“做人得有骨氣,往后莫要遇事就哭了?!?p> 裴珬不知骨氣為何物,只能似懂非懂的說好,朱顏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裴珬的目光黏在她背上,直到那抹倩影消失,仍有些恍惚,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蘆,忽然沒了胃口。
朱顏行至拐角,轉(zhuǎn)了個彎,路邊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她站到馬車的小窗前,恭敬的微微低頭,一雙玉手掀開窗簾一角,十指纖纖,肌膚勝雪。
朱顏的頭又垂下一些,低低喚了一聲“殿下”。
“可還有其他吩咐?”朱顏知曉她出宮不易,每每冒著風(fēng)險出來,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
馬車中人沉吟許久,開口時,聲音略有些沙啞,“我只是想來見見她,既然已見過,該回去了?!?p> 朱顏心有不甘,正想開口,那人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先說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你做好分內(nèi)之事,切忌胡來?!?p> “屬下領(lǐng)命?!?p> 車夫手腕一動,鞭子打在馬背上,馬車便向著人跡罕至處駛?cè)?,最終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