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里弄,已到了晚晌時分。時氣寒冷,出來閑逛的人極少,早早就掩了門。
沈挽箏伏在案頭看書,屋內(nèi)沒有暖氣,她握了手爐,紛亂地回憶與陸江沅的對話,暖和不起來。
傅雨祁得罪了日本人,北洋軍閥和革命黨同樣勢不兩立,意味著他的處境并不如表面上那樣風光。
他問那句當真不信他,聽起來似乎另有內(nèi)情,或許她應該耐著性子容他解釋。
哎,往往,命運是最捉弄人的。
她攏了攏披在肩上的大衣,腳凍僵了,掀了被子仰面躺床榻上。
念頭飛轉,輾轉難眠,總覺得心底一塊空缺,像是忘記了什么細節(jié)。
十點,一臺留聲機唱出了悠揚的歌聲,從外面?zhèn)髁诉M來。
凄凄慘慘戚戚的旋律,是誰在聽曲。
聽曲之人是男是女,她略略猜想。
無論男女,這曲兒應當唱出了他的心境,說出了他沒說盡的話。
入迷處,自然不覺得擾了清閑。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p> 聽著,想著,思緒亂作一團,難道商女真的不知亡國恨?恐怕只是為了生存不得已而為之。
一曲終了又是一曲,直到夢里也有了靡靡之音。
……
這是一把小手槍,外形平滑,沒有棱角,體積只比一包紙煙略大。
傅雨祁握在手中,雙眸微瞇。
下人告訴他,是在收拾房間的時候從沈挽箏的戲服里掉出來的。
他正要去指揮所,人走到花園,沒了動作,獨獨盯著看了幾分鐘,才醒過神。
戲班、煙霧彈、槍聲,因她才不愿深究,不愿相信任何一樣與她扯上聯(lián)系。
卻不經(jīng)意撿到了蛛絲馬跡,逼他往嚴重的方向想。
她想殺了他?那晚的禮堂里還有她的同伙?
微微錯愕,心里忽然涌進了寒潮,太陽穴突突直跳。
前清那一陣,為了得到她,而動用了私權,以為她會老老實實坐享富貴之事,今時今日才知強扭的瓜不甜。
終日患得患失,無條件信任她,保護她,卻換來如此的對待。
煩悶、惱怒、悲涼交織在一起,轟然炸開,無處宣泄。只是執(zhí)起那槍,扣動了扳機,對著園中花木胡亂掃了一通。
砰砰砰——
腳底下的雪早已鏟凈了,枝頭震落的卻漏進衣領,化作水珠順背脊流下,一寸一寸地真的要將他涼透了。
“大帥!發(fā)生了什么事?!遍L青聽到異響,同帥府里的衛(wèi)士循聲趕到。
明知傅雨祁臉色陰沉得駭人,長青還是不怕死的詢問。
“滾!”
果不其然,挨罵了。
“是,大帥!”一行人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長青,留下?!备涤昶畎l(fā)出了指令。
“是!”長青默候一旁,見他手遞過來,里頭一把袖珍小手槍,有些詫異。
傅雨祁冷冷道:“給三夫人送去?!?p> 長青曲解了意思,忙勸阻:“大帥,千萬冷靜啊,三夫人雖有錯,可——”
“她的槍?!苯財嗔碎L青的話頭。
“……”長青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杵著。
“還不去?”愈加森寒的語氣,臉色極差。
“是,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