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冬日,吉巧起床推開門,發(fā)現世界早已被大雪冰封,天和地沒有了界限,全是白的,只有房屋的墻因為瓦頂的遮擋,仍保留著暗黃的泥土顏色,依稀雜亂地卷縮在近處的山凹間,默默地等待著陽光出現融化積雪,還山河本色。
……
余老伍喪事過后的第二天,余麗就被送回了學校,因為馬上期末考試,不宜過多耽擱,傷痛的心在學校的緊張學習中慢慢淡忘吧,事已至此,一切還是要向前看。
……
今天是余老伍的頭七,雖然孤兒寡母的,余艷作為孝子尚且年幼,但吉巧還是決定帶領艷兒把身上的孝帕給脫了,也借機看看他的墳。雖然下葬那天她沒有跟去,但余家那邊的人給她說過,她知道,曾經還和余老伍去那塊地里做過農活。
因為余老伍年紀尚輕,更重要的是因為入贅到李家,所以沒能進入祖墳,而是另找了一處埋葬。雖說生前余老伍一直說是兩頭占不是入贅,但余家人可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至少不是討媳婦進門吧。對于這些,吉巧全然不當回事,人都沒了,葬在那兒都一樣。
吃過飯,簡單準備了一下,吉巧帶著余艷出發(fā)了。她身上背著齋飯盤符和香紙,抱著艷兒在雪地里走著。這條路吉巧走了半輩子,就算被積雪覆蓋,她也知道那兒有道溝那兒有個坎。
兒童的想法和大人千差萬別,就說這雪地吧,吉巧覺得走著艱難,但艷兒卻非要下來自己走,還彎下腰用小手抓一把瞧瞧。上坡時怕孩子跌倒,吉巧不讓其下來,爬到山頂,面對茫然一色的大地,手也有些麻痛,就放下艷兒讓她自己走一段。娘兒倆就這樣,在雪地里慢慢走著,身后留下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
突然,空寂間傳來幾聲巨大的鳥叫聲,艷兒害怕地撲到吉巧身邊驚奇地問:“媽媽,那是什么聲音呀?”
“那是大雁的叫聲,因為它們脖子是黑的,所以又叫黑頸鶴?!奔苫卮痖g,才發(fā)覺已經快要臨近水庫了,不!是緣池!這個名字還是自己取的。吉巧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一天,那荒蕪的黃土地、那蔥郁的萬里林海、那婀娜明凈的水面、那曠闊枯黃的草地、那歡快自由的鶴群,還有……
“媽媽,大雁好看嗎?我想看。”艷兒的說話打斷了吉巧的情思,“好看,比大鵝大多了?!彼鸬馈?p> “那帶我看看喲,我想看嘛?!逼G兒纏著母親不放。是呀,在孩子的眼里什么都是新奇的,都值得一瞧。
……
物是人非,那些美好的時光只能成為記憶深處的螢光,偶爾出現在腦海的屏幕,那些刻骨銘心的愛只能塵封在滄桑的心底,深夜一個人獨自翻閱。
此時的吉巧也想看一看,那會兒的景,現在是什么樣兒。她在水庫管理房附近的臺子上放下背籮,帶著艷兒朝著自己與王東曾經在過的地方走去。
……
遠遠地,吉巧看見三個人站在那兒看黑頸鶴,他們都穿著長風衣、暗黑色褲子和黑色高筒皮鞋,都戴著和風衣配套的帽子。那男的風衣灰色的,顯得比較高大挺立;女的是大紅色風衣,在潔白的雪中顯得十分耀眼,女孩的風衣是橘色的,像一片飄落雪地的巨大楓葉。
吉巧這才發(fā)現,自己和艷兒穿的是黑色的褲子和白色的素衣,艷兒的頭上還裹著白色的孝帕,兩相比較,吉巧頓時感到深深的自卑。她拉著艷兒想往回走,可發(fā)現有小朋友的艷兒更加興奮,倔強地拉著母親的手非要去看。
“爸——!你看,那是不是黑頸鶴呀?!迸⒂檬种钢鴮γ娴纳狡律?,興奮地說。
“是的,小吉?!蹦械某瘜γ婵粗?,柔聲說道,“今天是被雪覆蓋了,本來景色更美?!?p> “媽媽,我們去那邊照相吧,那邊離鶴近一點,還能把水也照進去?!焙⒆诱f著拉著母親的手朝遠處水邊走去。
那男的沒有跟著去,他從風衣里掏出香煙,點燃了一根,慢慢吸著,目光一直停留在對岸的山坡上,一動不動。煙霧從最初的一圈圈,變成一縷游離銀龍,輕柔地像天際飛去。吉巧本想相隔一段距離,以免打擾別人的心情。但無邪的艷兒早像斷線的風箏,直飛到了男人那兒,她本是要去找那個女孩的,但女孩已經走遠。
那男的見突然間闖進一個小女孩,正要低身詢問,卻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吉巧。
“吉——,吉巧!”男的感覺驚奇而又有些尷尬。吉巧也同時認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王東。她沒有回答王東的招呼。
“想不到在這兒能見到你,你的不幸我也是剛從表哥那兒得知。對不起!對不起!”看著眼前的這對母女,王東一種想哭的感覺,“這些年,我一直深深的自責?!?p> “都過去了,還說它干什么!”吉巧強裝笑臉,擺出一副堅強無畏的樣子,“怎么有空回來?”她問道。
“老父親病重,回來看一眼,今天就要回去,經過這里,所以進來看看。”王東說著,伸手去撫摸艷兒頭,這孩子竟也不怕生人,感覺還挺享受的。
“父母都是為自己好,該放下就放下了,別一輩子記恨著。”吉巧開導說,因為后來的日子里,吉巧知道了一些有關王東的事情,也知道因為退婚的事,王東很長時間都不理父母,也很少回來看望兩位老人。
“唉!可是……!”“沒有可是了?!奔纱驍嗔送鶘|的話。
“你要去哪兒呢?”王東問道,話語里包含關心和憐惜。
“路過這里,孩子要看黑頸鶴?!奔晒首鬏p松說道。她感覺場景有些尷尬,這陰錯陽差的,怎么遇上了他,但他已不是多年前那個自己身邊的“少俠”了,而變得肥胖、穩(wěn)重和有些陌生,在他面前自己必須顯示出坦然無畏的樣子。
“爸——!過來這兒呀,過來幫我和媽媽照相?!边h處的女孩朝這邊招手,示意王東過去。
“你去吧!我們也是看一眼就走。”吉巧也想早點結束這段本就不該的相遇。是呀,一切都已過去,相見不如不見,見了也許倒會撕裂彼此的美好記憶。
“那好吧!我給你寫信來。”王東說著便轉身朝那娘兒倆方向走去,因為那邊也正好奇的看著這里。
艷兒似乎有點不舍,她看著母親,期待母親也帶她過去?!捌G兒,你看!對面那些就是黑頸鶴了,是不是很高大呀?”吉巧當然明白孩子的意思,忙轉移走掉孩子的注意力。
“是好大呀!黑頸鶴能吃嗎?”艷兒以為黑頸鶴像大鵝一樣可以吃。
“不可以吃的,它們是有靈性的神鳥?!奔苫卮?,“我們不但不能吃它,還要保護好它?!?p> “哦——!”艷兒似乎明白了。
她們又看了一會兒,吉巧用水果糖作為條件,把孩子帶離了那個地方,她朝那個地方看了一眼,發(fā)現王東也正看向這邊。但此時此刻的此地,已經沒有了那時的風景、那時的情。
潔白的雪地里,吉巧牽著艷兒的小手,一步一步走著,她的心酸的淚,沒有流出,而是滴答滴答的流到了心里。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那首歌竟似有卻無般悠悠的飄起:
自從離開你以后,
歲月過成為了漂泊。
遙望你受傷倩影,
我的心像高原雪夜般悲涼,
整整一個冬天,
悲涼從沒有改變。
……
自從離開你以后,
日子全變成了守候。
遙想你流浪孤單,
受傷的身更添凜冽刺骨的哀怨,
整整一個冬天,
哀怨從沒有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