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鬼門庭院。
莊斐身穿青衣綢衫,披著灰黑大褂,臉上帶著黑色武生面具,端坐在書房之內(nèi),手執(zhí)筆紙,正細(xì)細(xì)批閱著吳郡各地傳來的消息。
以往坐在這里的一般都是鬼門南鎮(zhèn)司莫離,可因為之前莫離進(jìn)神都敘職,掌司傅風(fēng)雪又去追尋烏鴉下落,導(dǎo)致莫離不得離開神都。
于是莊斐便受命暫代本地鎮(zhèn)守之職,處理吳郡事務(wù)。
加入鬼門十年,當(dāng)上一郡鎮(zhèn)守一直是莊斐的夢想。
可現(xiàn)在夢想成真,莊斐卻沒有絲毫開心興奮,他正看著眼前的一封書信,看了很久很久。
信是從王家寄出來的,信上只說了一件事,那便是發(fā)現(xiàn)烏鴉正帶人往南邊趕去。
莊斐將信仔細(xì)折好,放在了身旁一疊高高的書信堆之上。
這一疊書信的內(nèi)容,全都寫著發(fā)現(xiàn)烏鴉行蹤!
烏鴉入了吳郡便不再隱藏,快馬加鞭地往平安鎮(zhèn)趕去,鬼門丑部又不是吃素的,自然早就發(fā)覺了。
所有消息都匯入莊斐手中,再由他上報神都與周邊各郡,抽調(diào)人手阻攔烏鴉。
莊斐自然沒有這樣做。
因為烏鴉是他養(yǎng)父。
烏鴉給了他活下去的機(jī)會,供他學(xué)武,還送他來了鬼門。
莊斐在鬼門過得很開心,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十年。
沒有斗爭,沒有壓迫,只有一群溫暖和善以天下為己任的人。
兩年前,莊斐泄露了仁劍的消息就已經(jīng)令他痛苦不堪。
本以為他的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沒想到烏鴉讓他繼續(xù)潛伏,等候機(jī)會。
終于,一周前,烏鴉寄來一封書信……
莊斐深深地看了眼手旁那厚厚一疊書信,內(nèi)心不斷掙扎。
烏鴉的活命之恩,他弟弟的性命,同僚的情誼,還有莫離對他的信任關(guān)愛都在他腦海中不斷來過閃過。
莊斐終于做出了選擇。
他緩緩將手伸出,抓起這疊信件,慢慢地來到了火盆旁。
將信扔了進(jìn)去,一封,一封,又一封。
火焰不斷上下跳躍著,吞噬了一整疊書信。
莊斐靜靜地看著所有書信被焚燒干凈,那雀躍的火光,照映在他的黑色武生面具之上,忽明忽暗。
莊斐坐回位置,輕輕閉著雙眼,露出了一絲微笑。
終于要解脫了。
別了,同僚。
別了,弟弟。
拔劍。
血灑書房。
……
何惜看著滿臉猙獰的文仲道,感受到耳邊不斷逼近的破風(fēng)之聲,神色平靜,沒絲毫在意。
他的劍更快!
楚妃劍已在文仲道喉間,只需輕輕一抹,便可取他性命。
突然,何惜皺了一下眉間,右腳往地一跺,身子極速向后掠去。
判官筆擦著何惜喉嚨掃過,三支金色短箭從側(cè)面襲來,在何惜眼睛前方不足兩寸之處一閃而去。
何惜瞇起眼睛,仔細(xì)望去,還能看見箭頭處閃著些許紫色光芒。
“嗤——”
短箭深深插入地面,已看不見蹤影,只留下了三個小洞。
何惜順著金色短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身長臂長,長相特異的西域男子,手中抓著黑色短弓,又從腰間抽出兩支金色短箭。
西域男子身前還站了四個人,手持兵器,如臨大敵地看著何惜。
何惜眉頭微皺,知道這人怕是不好殺了。
何惜還未想太久,就聽得背后有刀口破風(fēng)呼嘯之聲襲來。
立馬轉(zhuǎn)身持劍相迎,刀劍相碰,發(fā)出一聲清脆響聲,并有火花閃現(xiàn)。
來人正是馬崢。
雷橫死在自己面前,新仇舊恨之下,馬崢已似瘋魔。
一口八卦大刀舞得虎虎生風(fēng),只攻不守,刀刀直奔何惜致命之處而去,自有一股有去無回之勢。
何惜面色漸凝,不停揮劍抵擋,馬崢這種狀態(tài)雖然勇猛,可是也渾身破綻,何惜多次抓住破綻想取馬崢性命之時,總會有身旁長槍,身后長劍,還有那時不時射出來的金色短箭前來阻撓。
刀光劍影,槍嘯劍鳴。
馬崢雙眼通紅地朝著何惜劈下了一刀又一刀,渾然不顧自己身上時不時出現(xiàn)的傷口。
沒多久,馬崢身上便鮮血淋漓,渾身布滿了道道劍傷,嘴里涌著血,雙腳凌亂地朝著何惜又走了上去。
一刀劈下。
馬崢瞪大雙眼,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何惜微微喘著氣,打了許久,他也已經(jīng)有些累了。
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仿佛怎么打都打不完。
身旁除了馬崢的尸體之外,又多了兩具尸體和一條手臂。
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竟然還剩十幾個人。
呵呵,看來自己真是老了啊。
何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目光掃過烏鴉,見他還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又掃過了那名舉著短弓正對著自己的西域男子和使霸王槍的軍裝大漢。
正是因為有這兩人在一旁不斷地牽制,才讓何惜打得畏手畏腳。
烏鴉不知什么時候會出手,這兩人,不能留!
何惜眼光閃爍之間,就打定了主意,一閃身便來到軍裝大漢面前,楚妃劍瞬間直逼他腹部而去。
軍裝大漢臉色凝重,卻沉穩(wěn)非凡,沒有絲毫慌亂,手持一杠霸王槍上下飛揚,瞬間點出五朵槍花,直奔何惜頭喉胸腹臂而去。
何惜雖回劍一一擋下,去勢卻被阻住,身后又有三人趕來。
何惜也不管身后三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軍裝大漢,楚妃劍就橫架在霸王槍上,順著槍桿就朝他身前緊逼而去。
要看楚妃劍就要削到軍裝大漢握槍的右手,大漢急忙松開了右手,左手卻已來到霸王槍下,準(zhǔn)備接住后橫掃而出,如此近的距離,何惜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得吃下這一槍。
軍裝大漢正待握住霸王槍反擊,突然精神一陣恍惚。
他好像又回到了祖宅,自己已經(jīng)年邁,正躺在搖椅之上曬著太陽,手上還握著茶壺,身前院中有四五個孩童,長得跟自己有幾分相像,稚嫩又可愛的臉龐上滿是汗水,手中握著木桿長槍練得起勁。
孩童練完一套槍法之后,紛紛圍到自己身前,七嘴八舌地說著同樣的問題。
“爺爺,我練得怎么樣?”
“爺爺,爺爺,我是不是練得最好的!”
“爺爺……”
軍裝大漢臉上帶著慈祥和藹地笑容,正準(zhǔn)備開口回答。
突然感覺頸部一陣刺痛。
眼前景色一片模糊,搖了搖頭,認(rèn)真看去,哪里是什么祖宅,哪有什么孫兒,只看見何惜正背對著自己,已經(jīng)握住了自己的霸王槍,手臂向后深仰,接著朝某處用力擲出。
軍裝大漢神色迷離,臉上還帶著些許迷茫和夢中殘余的慈祥,感受到身體的力氣正一點一點消散。
不過,臨死前還能再看到老宅……真是太好了!
軍裝大漢帶著幾分滿足,徹底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