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斬揣著少年豪情,俠客夢想剛走出幾十里地就被騙光了身上所有的銀錢。拎著剛被店家丟出來的包袱苦著臉蹲在路邊,心想咋辦啊,才剛出來還不到十天光景,唉聲嘆氣的用手指戳著螞蟻洞。
“哎!官爺,謝謝您!”
李斬抬起頭看見一個背著把環(huán)首刀的黝黑老漢點(diǎn)頭哈腰的從官差手中接過一張票據(jù),官差神色略顯不耐煩,明顯是應(yīng)付都不想應(yīng)付面前的油滑老漢,揮了揮手讓他趕快走。
李斬突然想起自己父親被抓時那個魁梧大漢。李斬親眼看見老漢拿著票據(jù)進(jìn)了官府旁邊的一間小房子眉開眼笑的出門手心里放了串銅錢站在門口數(shù)了數(shù)后揣進(jìn)懷里。李斬盯著老漢背影不知不覺就跟了上去,老漢期間去酒鋪打了二兩酒,經(jīng)過菜市口,偷偷的抓了一把花生放進(jìn)了袖子里。七拐八拐的就走到了小巷子里,一個轉(zhuǎn)彎口老漢背影消失,李斬連忙小跑跟了上去,剛轉(zhuǎn)過彎李斬就被一只大手在了墻上。
“小娃兒,你跟著我干啥,咋滴,是來報仇的?還是有啥心思?”
李斬臉貼在墻上,手被拗在背后連忙喊到“哎哎哎!疼疼疼!你輕點(diǎn),我就想知道你是干嘛的,官差給你的啥東西!你放手!”老漢盯著李斬看了半天放開了他,摸了摸下巴說“面生的很,小娃你從哪里來?”李斬揉著手臂斯了口氣“臭老頭你管我哪來的,你就說你是干啥的?!崩蠞h也不生氣嘿嘿的笑了兩聲“你這小娃兒。是你跟著我走了三條街,底氣比我還硬。咋滴!我家家譜給你背一遍”
“哼!這倒不必!我問你答?”老漢被李斬逗的哭笑不得“行行行,您老硬氣,這里不是說話地方,敢不敢再跟著我,我好好給你背背我家家譜”
李斬跟著老漢去到鎮(zhèn)外的一座破廟,房頂明顯有修補(bǔ)過的痕跡。廟里倒是收拾的還算干凈。廟不知道是啥廟石像早就碎成一塊一塊的堆在角落砌成了一個難看的爐灶。
老漢進(jìn)了廟將懷里偷來的花生和買來的酒放在供桌上。背后的環(huán)首刀取下來放在了草絮和幾塊破布鋪成的床鋪旁,盤腿坐在石像的坐臺上這才仔細(xì)的打量起李斬。看到李斬腰間不倫不類的斜插著一把鐵劍,扔了顆花生到嘴里又抿了口酒才問“咋滴?江洋大盜”李斬摸著自己的鐵劍也不看老漢環(huán)顧四周“俠客”
“噗嗤。這般不頂用的俠客,我還是第一次見”
李斬也不搭理他有樣學(xué)樣盤腿坐在石臺上伸手要去拿花生,還沒抓到就被老漢一把抓住手腕說“你小子,當(dāng)自己家了!想吃東西自己去掙”
從哪以后李斬就跟著黝黑老漢了,老漢姓潘,但是從不肯告訴自己名叫啥,李斬想來應(yīng)該是難聽極了的名字,才不好意思說。潘老漢時常吹噓說,自己以前也是俠客出身,武藝高強(qiáng),后來和厲害的仇家打了三天三夜雖然最后殺了仇家,但是自己也廢了,每次聽到這個李斬總會嗤笑一聲。
老漢說他們這一種人統(tǒng)稱游俠兒,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有的為了金銀財寶,有的為了名利權(quán)柄,少有幾個能美夢成真,大部分都因?yàn)闆]有正經(jīng)營生都窮困潦倒,有些本事的還好餓不死,賣個藝,去官服接幾個懸賞領(lǐng)些賞錢,還說像李斬這種屁本事沒有啥也不會的遲早餓死。
李斬說自己有劍譜憤怒掏出懷里的劍譜拍在潘老漢臉上,老漢拿起來一看哈哈大笑說好劍譜好劍譜,李斬湊過去一看書面上大大的三個字,三字經(jīng),李斬漲紅著臉奪回三字經(jīng)吧劍譜扔給潘老漢。
老漢摸著下巴面色凝重的看著這本泛黃的劍譜,李斬早就將劍譜翻爛,除了幾個怪怪的持劍姿勢在還有一段簡短的口訣,始終看不出個所以然,曾經(jīng)試著邊擺姿勢邊念口訣,但是屁用沒有。
看潘老漢神色凝重連忙湊過去低聲問“咋?老頭兒?你看出啥了,說說,絕世神功咱倆一起練”老漢沉吟了一會兒嚴(yán)肅的的說“嗯!沒有!”李斬翻了個白眼一把搶回劍譜塞進(jìn)懷里。
潘老漢總是吹噓的厲害,真正領(lǐng)到手的懸賞也就是捉捉小賊,搬搬尸體類的賞錢。兩人攢了兩個月,才攢夠了繼續(xù)向南游蕩的錢。
這兩個月李斬別的沒學(xué)到就學(xué)到了潘老漢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哦,對了,潘老漢還教了李斬所有武夫和游俠兒都會的最粗淺的吐氣打坐法門,李斬第一天配合著劍譜里的口訣就感覺到了豆大的暖流像小老鼠一樣在胸腔和肚子內(nèi)亂竄,為此潘老漢還驚為天人的夸李斬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夸得李斬自己都不好意思。
兩個人向南游蕩的日子里,有肉有酒,席地而眠,飲風(fēng)吞露,相較一個人,李斬覺得很愜意。就是期間有一天潘老漢喝多了,哭著抱著李斬一個勁兒的說他對不起自己,就差磕頭了。李斬知道潘老漢有點(diǎn)太醉了,他也不是對自己說的這些話,潘老漢心里應(yīng)該挺苦的。
但人間如此苦難,誰還沒有兩三個故事藏著不想讓別人知道,就像他自己也從來沒有跟潘老漢提過自己的故事,苦難本就不是拿出來說的,當(dāng)快從心里冒出來的時候找個地方自己用手往下按一按,撐的住就撐,撐不住咋辦,李斬也不知道。第二天,潘老漢起來好像忘記了前一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李斬也從來不提。
又是四個月的跋山涉水,經(jīng)過了好幾個鄉(xiāng)鎮(zhèn),潘老漢醉酒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李斬有點(diǎn)擔(dān)心他,但是無能無力。始終潘老漢沒撐住,某天醒來的早上,活的混不吝的潘老漢吊死在了一棵老樹上,前一天沒有一絲征兆,晚上的時候還跟李斬吹噓自己,喝醉酒和往常一樣的哭,李斬也睡的很死。
張開眼看到脖子掛在腰帶上的潘老漢,李斬放下潘老漢的時候從他尸體上飄落下來一張紙,李斬瞄了一眼,開頭就是吳賢弟潘勇康對不起你,李斬沒往下看把紙塞回潘老漢衣襟里,他的故事和人都埋進(jìn)了土里。李斬將剩下的酒全都澆在了他的墳頭對著潘老漢吊死的樹下的方向說:“你一次喝個飽吧!活著的時候藏了呢么久,死了也不用見人,瞅你窩囊的!”李斬歸置了下兩人的行囊,帶著剩下能用的東西一個人繼續(xù)向南游蕩。
李斬原本打算在妹妹忌日前回去看看妹妹,但是因?yàn)橐恍┦虑榈R了下來,這一耽擱就是三年。三年時光看似很長,其實(shí)一眨眼就過去了。
李斬拿著兩串糖葫蘆和一個木雕成的小白兔跑到李稼的墳前將木雕和一串糖葫蘆放在墳前,自己吃著另一串糖葫蘆說:“好甜??!稼兒,你吃不吃呀!”李斬把最后一顆糖葫蘆吃完撓了撓頭盤腿坐在墳前笑著繼續(xù)說:“哥哥錯了。稼兒別生氣了,哥哥因?yàn)橐恍┦虑榈R了,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看,哥哥給稼兒帶了什么!”說著拿起糖葫蘆和木雕在手里晃了晃。
“好么,稼兒是不是不理哥哥了!那哥哥走了??!”李斬轉(zhuǎn)過身就走,邊走邊回頭。突然李斬好像想到什么,面色煞白,瘋了似的跑回墳前用雙手扒著土墳,雙手的血染紅了周遭的土壤,李斬打開妹妹的棺木,棺木里只有一個當(dāng)初自己親手放進(jìn)去的撥浪鼓,李稼的尸體不見了。
李斬搬出棺木又往下挖了許久嘴里不停喊著:“稼兒你在哪!不要嚇哥哥了!哥哥錯了!稼兒出來見見哥哥??!”“不可能啊?為什么?先生,先生一定知道”李斬手里攥著陪葬的撥浪鼓,瘋了似的跑進(jìn)私塾,李斬推開門看到正在上課的卻不是老先生而是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人,李斬找了一圈沒看到先生,又披頭散發(fā)的跑了出去沖向先生的家,青衫中年人正準(zhǔn)備叫住李斬,可李斬跑的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李斬沖到先生的家里開門的是一個小孩兒,李斬問他先生去哪兒了,小孩流著鼻涕看著他也不說話。李斬?fù)荛_小孩兒正準(zhǔn)備進(jìn)屋里時肩頭被人拍了拍,李斬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私塾里的青衫中年文士。
“你是不是李禾,不對,你是不是李斬?”中年文士問著李斬
李斬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我是李禾也是李斬.您知道住在這兒的方老先生去哪兒了么”
中年文士嘆了口氣:“哎!你回來晚了,方先生在兩年前就仙逝了,臨走前還念叨著你”李斬瞬間猶如晴空霹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中年文士看著李斬又嘆了口氣抱起小孩兒吧小孩兒放在凳子上從屋內(nèi)拿出一個木盒放在李斬面前說:“這是方老先生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你一定會回來”李斬失魂落魄的抱著木盒跟著中年文士走到先生墓前。中年文士將李斬帶到后說私塾還有課轉(zhuǎn)身就走了。
李斬解開背著的包袱,里面全是泛黃的粗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跪著將紙一疊一疊碼好整齊的放在先生墓前說“先生,李禾回來晚了,沒能送先生最后一程,先生莫怪?!崩顢仡D了頓繼續(xù)說:“我知先生也不會生學(xué)生的氣,先生布置給李禾的課業(yè),李禾從未荒廢”“咚”李斬以頭覆地額頭有血滲出。
李斬打開先生留給自己的木盒,木盒里有一個散著墨綠色光暈的石頭,石頭下有一封信。
李斬打開信仿佛眼前出現(xiàn)了先生的影子。
先生總喜歡佝僂著背,但是這次出現(xiàn)腰桿卻是筆直。
笑著跟李斬說:李禾,回來了?哈哈,是啊,你總要回來的。先生以前打你最多,你恨不恨先生?先生也不管你恨不恨我,其實(shí)先生心里最心疼你。你有多苦,先生怎會不知,只是當(dāng)年先生沒教好你父親,先生怕教不好你,能教你的也不多,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先生一輩子也沒活出啥名堂,也講不出大道理,世上天大的道理千千萬,其實(shí)都無關(guān)緊要,我從不希望你們活成什么樣子,我只希望你們能看到這方天地,能清楚地分辨善惡對錯。這人間是有太多苦難,是對你太過殘忍,但你要好好的!三字經(jīng)是不是沒抄?哈哈哈,這次先生不打你了,也打不到了!先生還想告訴你就算再苦再殘忍,還是有規(guī)矩在,先生走了,沒人再管你了,希望你能自己管住自己,人始終是人不能活成鬼!孩子,以后你要是覺得自己錯了,千萬別對自己太殘忍,你受的苦夠多了,千錯萬錯都是先生的錯,是先生沒教好你!
李斬只在李稼死在自己懷里的時候淚流滿面,這是第二次哭,雖說是哭,嘴角卻掛著笑意,捧著先生的信按在胸口靜靜地淌著眼淚輕聲的回答著先生:“先生,不怪李禾回來的晚了吧!嘿,哪有先生怪學(xué)生的。”
“這次先生可是猜錯了,先生布置的課業(yè),李禾一字為拉!”
“先生,這世上哪有教不好學(xué)生的先生,只有給先生丟臉的學(xué)生!”
李斬擦了擦眼淚藏在心里的最后一句話卻是沒說出來:這世道哪里不好,李禾能遇到先生便是人間最溫柔的事情,最和煦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