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最高的地方就是位于鎮(zhèn)中心稍偏西的茶樓,茶樓有三層。因燈會的原因,從一樓到三樓現(xiàn)在都是人滿為患。
視野最好的靠窗位置坐著個瘦弱青年,青年頸后的衣領(lǐng)插著吧檀木折扇斜靠在墻邊端著白瓷茶碗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巴放下茶碗,笑瞇瞇的從窗口看向燈火魚龍翻涌最旺盛的小鎮(zhèn)中心。如果王森在這一定能一眼認(rèn)出來,這個人就是前兩天追到自己家里買過糕點的年輕人。
茶樓老板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陶姓老人,許是今天的生意確實不錯,陶老板心情也格外的好領(lǐng)著兩三個伙計從一樓開始一桌送上了一碟小食,此時正登上三樓,從臨近樓梯開始臉上帶著笑意一桌一桌的親自發(fā)放小食,茶樓的人應(yīng)都是熟客,陶老板都能與人叫上名字打趣幾句。
發(fā)放到靠窗的瘦弱青年的事后明顯愣了愣問道:“這位公子面生的很??!第一次來?”瘦弱青年回答:“陶老板好眼力,我確實是第一次到此?!碧绽习逍χ闷鹨坏∈硰澭旁谧雷诱醒肟戳丝辞嗄瓴柰肜锏牟栊χf:“公子嘗嘗剛出爐的小食,不知茶還合口么?”
瘦弱青年捏著折扇長短無序的輕點了桌面三下后展開扇面,扇面上畫著一個展翅欲飛的銜枝鳳鳥,輕輕的在胸前扇動著對陶老板說:“謝過陶老板,茶是好茶,今夜本就想破睡,但沒想到您這里獨缺了份不夜侯(茶品雅名)”
陶老板抱了抱拳笑著說了幾聲海涵領(lǐng)著人就往下分發(fā)小食。等陶老板走遠,瘦弱青年又將目光挪向窗外輕笑了一聲嘴里嘟囔著:“嘖嘖嘖,夫婦如此,真是羨煞旁人,姬某人羨慕的要死啊,不過,你暮云歸如何配得上著等女子!”姬姓青年說完從懷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翻開第一頁仔細觀讀,有畫面躍然入腦海。
小溪旁蹲坐著一個寸發(fā)的年輕女子仔細的搓洗著手里的衣物,遠處跑來兩三個八九歲的孩童抓起溪邊的石子砸向寸發(fā)女子前的水面,濺起的水花打濕女子腳腕處的衣裙。
女子抬起頭望向溪對岸,這幾個孩童見女子望了過來,每個人雙手拉下眼皮吐著舌頭吵吵鬧鬧的喊著:“掃把星,掃把星!嚇跑夫君,氣死父親!掃把星!掃把星!”說完拔腿就報邊跑邊喊:“掃把星!掃把星!唐婉是個掃把星!”唐婉也不搭理跑遠的孩童,擰干腳腕上的衣裙,用一塊綠巾裹在頭上捧起衣物往自己住的破茅草屋走去。
還沒走到就看見茅草屋前自己圈出的一個小菜圃里剛長出嫩芽的菜被一個一個拔了出來雜亂的斜躺在地上,菜圃的木樁草藤也被推倒在地上。唐婉咬著嘴唇愣愣的站了半天才進屋放下衣物出來挑揀出還好的菜苗重新扎進土里,一個一個的立起木樁扎上草藤,女子本就力氣小,等好不容易忙完一切,天都黑透了。
煮了兩個紅薯咽下肚子躺在床上,一閉上雙眼,就想起當(dāng)年那個站在自家門前柳樹下舉著路邊摘來的小黃花對著自己說喜歡自己的邋遢小子,真是輕浮極了,不光輕浮,他還想過來親自己的臉不過被自己一把推開了,真是的,哪有說了喜歡就給你親的??!想到這里唐婉其實有點后悔,好像要是沒推開他也挺好的呀!
唐婉雙頰飛霞坐了起來拍了拍腦袋細聲細氣似撒嬌的嘟囔著:“你給我出去!快給我出去!不許在我腦子里!”越想越睡不著的唐婉索性推開門坐在門口的草堆上望著天上的明月說:“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唐婉都快苦死了,你快回來聽我講講話吧!”
唐婉想暮云歸了,她有太多委屈想跟他講了,想讓他知道自己為了他受了多少苦,想吃他親手摘得棗子就算因此壞了一件新衣裳回家被打爛了屁股,第二天捂著屁股說再也不給自己摘了,但只要唐婉說想要總能吃到最好吃的棗子。
五年前,暮云歸站在唐婉面前磕磕巴巴的說:“婉,婉兒。我想去學(xué)天上飄來飄去的本事,你,你等我好不好!”唐婉只是重重的嗯了一聲,其實才十二歲的唐婉都快要哭出來了,但是她知道暮云歸一直想當(dāng)那種可以飛到天上的仙人,背后的小手都快摳出血來了。
兩人那天什么都沒干只是靜靜的坐在經(jīng)常玩耍的大石頭上靜靜地看著天空,最后分開的時候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唐婉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就把頭埋在被子里小聲地啜泣著突然聽到窗戶上有小石頭砸擊的聲音,一推開窗就看到暮云歸坐在他經(jīng)常偷偷翻越的墻頭笑嘻嘻的對自己說:“唐婉,我不去了!”唐婉眼神明亮說:“真的!”這次輪到暮云歸重重的嗯了一聲。
暮云歸想著唐婉一定會開心極了說不定這次自己偷偷摸下她的手,她肯定不會再不理自己。但唐婉卻是低下頭想了片刻抬起頭笑著對暮云歸說:“暮云歸你去吧!”暮云歸愣了愣說:“唐婉!我不去了呀!”唐婉抬起手指了指天說:“暮云歸我想要那片云彩,你回來了能不能給我摘下來!要是不能以后我就再也不見你了!”
暮云歸磕磕巴巴的說了兩個我字卻是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說。唐婉捋了捋自己一直最自豪的及腰長發(fā),跑到梳妝案前拿起剪刀剪掉一小撮綁在了一個自己最喜歡的簪子上,又跑到窗口作勢要扔喊道:“暮云歸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簪子,你給我接好了!”話只說到一半就將帶著發(fā)絲的簪子扔了出去,暮云歸手忙腳亂的向后仰著接住簪子和發(fā)絲差點掉下墻頭。
唐婉噗嗤的笑了一聲說:“你去吧!我等你?!闭f完她就合上窗子癱坐在地上死死地咬住嘴唇淚如雨下,任小石子打在窗戶上卻再也不回應(yīng)半點。男孩兒在墻頭坐了一整晚,女孩兒在窗下的地上坐了一整晚。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從那之后五年時間,唐婉再也沒見過暮云歸。女子十五歲便及笄,待字閨中,尋常人家的子女也都會在女子十五歲的年紀(jì)尋了夫家,更別說原本就算得上名門大戶的唐家,早在唐婉十四歲的時候唐家就開始為唐婉安排夫家,唐婉生的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算得上秀麗端莊,上門提親的人極多,但唐婉卻是一個也不愿。
其中有個家門富庶有三個唐家呢么大的豪門貴胄的少爺對唐婉一見傾心,唐婉又本就是庶女,這次無論唐婉再怎么不愿意,唐婉父親鐵了心將自家女兒嫁過去甚至最后說了極為難聽的話。出嫁當(dāng)天的唐婉并沒有多做反抗的意思,安然的讓人套上紅衣,只是在夫家來的時候,唐婉一把扯下頭上的蓋頭,滿座賓客嘩然,唐婉的滿頭青絲皆落。
自然,接親的人臉色青白大袖一甩扭頭就走,唐婉父親卯足力氣摔了她一巴掌讓人將她拖了回去。之后再也無人上門提親。不到一年時間唐婉父親就去世了,流言蜚語都說是被唐婉氣死的,但父親咽氣前卻喚來了唐婉拉著她的手說:“咳咳!你真是像極了你娘。你這般為了他值不值?”
唐婉默默地點了點頭。唐父輕笑了幾聲說:“呵呵!像極了!像極了!”說完后唐父就合上了眼睛溘然長逝。沒多久唐婉就被同父異母的兄長趕了出來,唐婉知道原本就不喜歡自己的兄長心里一直怪著自己,要不是自己唐家的地位應(yīng)是能上一個臺階。
唐婉只能在城外尋了一處結(jié)廬而居,日子苦是苦,但想想自己的心上人好像又沒呢么苦,一切都能熬過去,等到他回來一定要把所有委屈說給他聽,讓他好好心疼心疼。但當(dāng)暮云歸出現(xiàn)的時候唐婉卻半點委屈也講不出來了。
暮云歸看著二十七歲的唐婉,一如從前模樣,雙頰飛霞腳尖擰著地低著頭不敢看自己。暮云歸取出后腰早早準(zhǔn)備好的一捧小黃花走過去遞給她說:“我回來了!”唐婉飛撲進暮云歸懷里泣不成聲和當(dāng)年窗下的樣子如同一轍。
“苦不苦!”
“嗚嗚嗚!怎會不苦,都快苦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