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俠義心腸

　　天剛擦亮，宇文愷就回來了，他瞅了眼睡的黑甜香的崔瑜，心想，這女人可真沉的住氣，然后去洗漱，彷佛只是比床上這位早一點起床而已。

　　晨光之中，崔瑜被吳媽叫醒。作為腦力工作者，她向來注重睡眠質(zhì)量。緩緩睜開雙眼，伸伸懶腰，起身，眉目間很有神采，開啟元?dú)鉂M滿的嶄新一天。

　　木棉和茴香伺候她穿上綠綾織花裹弦，牙白朱錦滾邊高腰襦裙，然后漱齒，凈面……

　　宇文愷進(jìn)來，屏退眾人坐在崔瑜身旁，很有誠意地開啟了宇文夫婦的第一次交談，“昨夜，”似有些難開口，“昨夜，敏娘身體不適……”崔瑜平視他，眨巴著大眼睛，耐心等待下文，“你放心，既然你做了宇文家的媳婦，我就不會虧待你。等敏娘生下長子，我自會與你生嫡子?！?p>　　在這個時代，等級分明，嫡庶有別，偶有優(yōu)秀的長子與嫡子比肩，例如宇文大郎宇文善?？磥恚钗膼?，這位大齡晚婚男青年，瞧著不能給心愛的女子最重要的名分，便起了另一份心思。可是，這與現(xiàn)在的崔瑜關(guān)系大嗎？于是，她簡單回復(fù)，“好?！?p>　　好？接連兩次收到如此漠視的反饋，宇文愷猶如一拳打在豆腐上。他雖有自己對于婚姻生活的美好規(guī)劃，但也是遵禮守法的人，既然娶了崔氏，就一定會認(rèn)真過日子，尊重嫡妻，未曾想過在新婚之夜讓對方難堪。但是昨天半夜他那親梅竹馬的表妹蘇敏鬧起了自殺。蘇敏接連兩次失去孩子，身體和情緒都很不好，在心愛的男人洞房花燭夜，悲傷之情可想而知。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軟肋，他只好一夜安撫，天亮才匆忙趕回來。

　　崔瑜承認(rèn)，在充滿儀式感的婚禮上，是有那么一瞬，心里燃起了小火花，但經(jīng)過昨晚，又聽了這一席話，她非常明白偶像大人對于心愛之人的珍惜。崔瑜崇拜偶像，更希望偶像及其家人能夠幸福，并不想做破壞別人幸福的第三者。至于剛說的什么生嫡子，她想，估計那時自己早閃人了。

　　“祖師...哦，不，宇文公，我是擔(dān)心一會兒被問起來......”崔瑜沒有撒謊的經(jīng)驗。

　　“是，敏娘昨夜發(fā)了高熱，我半夜過去，瞞是估計瞞不住了，”他哪敢說蘇敏昨夜的真實情況是鬧自殺，“但你我......”還在斟酌怎么措辭，就見崔瑜拔了根簪子對著手指扎了扎，將血滴在元帕上面。

　　鮮血一滴滴落下，崔瑜未皺一下眉頭。她想，電視不就是這么演的嗎？不過好像一般做這件事的都是男人。

　　真沒想到這新婦子還有一分狹義心腸，宇文愷想。

　　新婚第一天的流程如下：先給直系親長磕頭，再給旁系親長磕頭。午飯。因帝后體恤，新人下午進(jìn)宮叩謝。

　　青磚地面上，扁扁矮矮的架空長方形臺上鋪著褥子，至親圍坐兩旁。宇文愷父親已故，右側(cè)上首位坐的是母親蘇怡。她神色憂傷，不時拿帕子拭著眼角，看到宇文愷夫婦過來，才勉強(qiáng)微笑道，“你們來了?！?p>　　左側(cè)依次坐著宇文愷的幾位兄長，對面是嫂嫂們。他雖然排行十二，但兄長健在的加起來只有五人。除了二兄宇文忻二嫂崔茹，其他人崔瑜第一次見。

　　木棉拿來蒲團(tuán)鋪在太夫人蘇氏面前，新人雙雙跪拜，行完禮后，新媳婦得了一對金絲玉鐲外加一個葫蘆荷包。然后向所有兄嫂一一跪拜，收獲了不少禮物。

　　接下來，好些小郎君和小娘子進(jìn)來向新人行禮，崔瑜叫茴香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紅包派給晚輩們。長兄宇文善的孫子比崔瑜還大，他一口一個十二阿奶，叫得正襟危坐的崔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話說，宇文太夫人為何抹眼淚呢？這位太夫人蘇怡比崔茹還要年輕幾歲，宇文貴在世時很是受寵了一段日子。也僅此而已。一來她不善理家，二來根據(jù)規(guī)矩夫死從子，雖然宇文愷才是她親生的，但在親生子未成家之前，繼母只能先住在大郎宇文善家中。而宇文善的正頭夫人已過世，那么這家里真正有話事權(quán)的女人莫過于崔瑜的大姑加二嫂崔茹女士。

　　好了，不難想象，當(dāng)吳媽匯報過昨夜的情況，崔茹將是怎樣的憤怒，清河崔氏的尊嚴(yán)和驕傲豈容踐踏？她一早就把炸彈丟給了她的婆婆，太夫人蘇怡。宇文愷平時驕縱一些沒關(guān)系，關(guān)鍵時候碰觸底線可是沒什么好果子吃的！枉她還為他在娘家人面前說了那么多的好話！

　　這不，禮物紅包派完，氣氛又陷入尷尬之中。

　　崔茹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不依不饒，“我倒要請皇后娘娘示下，寵妾滅妻是何道理？”

　　眾所周知，帝后14歲結(jié)為伉儷，不離不棄始終唯一數(shù)十載，就是在后世也傳為佳話。據(jù)說一些會鉆營的官員，故意只娶一妻，不納一妾，皇后得知后大為贊賞，直接影響到仕途的良好發(fā)展。

　　照此看來，他宇文愷所犯的罪行不僅僅是新婚之夜丟下妻子跑去妾室房中這么簡單，崔瑜好歹叫皇后一聲表姑媽，他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難怪崔茹能這么得理不饒人。

　　那個犯罪分子終于發(fā)聲了，“阿娘，二嫂，各位兄嫂，安樂昨夜確實不該留下瑜娘一人，只是敏兒高熱不退，恐有性命危險。她先前為了誕育孩兒傷了身子，安樂問心有愧......”

　　邏輯清晰，感情得當(dāng)，言之有理。滿分。他美好的聲線發(fā)出“瑜娘”二字，崔瑜難免又花癡了一回。做個順?biāo)饲榘?，糯糯道，“是啊，十二郎說太晚了就不過去了，是我催他去看看敏姐姐，畢竟高熱兇險，人命關(guān)天?！?p>　　崔茹見過軟柿子，沒見過這么讓人糟心的。真給她們崔氏女丟臉！敢情今天在這里一番理論都為了誰？“瑜娘，你是夫人，她是妾室，豈有你喚她姐姐的道理？尊卑長幼之序不可亂?！彼?。

　　大姑明顯生氣了，崔瑜不敢多言，只應(yīng)了句“是”。然后吩咐吳媽遞上元帕，女眷們看了才算作罷。

　　午飯時，幾位宇文大人紛紛上陣，又是考較詩賦又是考較兵法，看到子一輩孫一輩重孫一輩都在茁壯成長，宇文大家族其樂融融，崔茹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下午，崔瑜換上一身顏色喜慶又不失莊重的裙服，瑩潤雪白的皮膚襯得更加白里透紅，光潔的額頭，圓圓的臉蛋，長長的睫毛，大眼睛如星辰般，小小的粉嫩的嘴唇很是誘人。這個年紀(jì)的崔瑜還不算絕色美人，但蠻可愛的。她對著銅鏡好一頓臭美。

　　一路上，不時打簾偷看，“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边@就是傳說中的未央宮，中國古代規(guī)模最大的宮殿建筑群之一。課本上說這個宮殿的總面積有北京紫禁城的六倍之大。

　　未央宮總體的布局呈長方形，四面筑有圍墻。亭臺樓榭，山水滄池，布列其中。宮城之內(nèi)的干路有三條，兩條平行的東西向干路貫通宮城，中部有一條南北向干路縱貫其間。兩條東西向干路將未央宮分為南、中、北三個區(qū)域。主要宮殿居中、居高，輔助宮殿居后。未央宮以清香名貴的木蘭為棟椽，以紋理雅致的杏木作梁柱，屋頂椽頭貼敷有金箔，門扉上有金色的花紋，門面有玉飾，裝飾著鎏金的銅鋪首，鑲嵌著各色寶石。回廊欄桿上雕刻著清秀典雅的圖案，窗戶為青色，雕飾著古色古香的花紋。殿前左為斜坡，以乘車上，右為臺階，供人拾級，礎(chǔ)石之上聳立著高大木柱，紫紅色的地面，金光閃閃的壁帶，間以珍奇的玉石。

　　不由地看呆了，直到宇文愷提醒，崔瑜才回過神來，不知覺兩人已到了椒房殿門口。椒房殿是皇后的居所，正殿坐北朝南，殿前設(shè)有雙闕。雖有些殘舊，但墻壁以椒粉和泥涂抹，滿室生香。

　　隨宇文愷一起行過三叩九拜的大禮后，跪坐在食案旁回話。

　　“瑜娘如今長成了大姑娘，出落得越發(fā)標(biāo)致了?！彪m不敢抬頭看，卻知道這溫潤的嗓音一定來自獨(dú)孤皇后。

　　“是啊，朕還記得她同麗華，阿五放花燈時候的樣子，真真古靈精怪?！被实蹢顖詯畚菁盀醯母胶汀?p>　　崔瑜小時候不只一次去過楊家，還差點配給楊勇，做了天家媳婦。當(dāng)然這個崔瑜都不記得了。低眉順眼，靜靜地聽著。

　　充滿愛心的皇帝繼續(xù)道，“小十二，你可不能虧待了瑜娘，否則朕和皇后都不饒你！”

　　宇文愷應(yīng)著是。

　　獨(dú)孤皇后笑了，“安樂如今討了這么如花似玉的媳婦，又是百年世家的崔氏女，寶貝還來不及呢！皇上可別嚇著人家小夫妻。”

　　之后話了一些家常，大約就是夫妻和美，盡早為宇文家開枝散葉之類的內(nèi)容，皇后賞賜了崔瑜天山冰玉環(huán)一副，麒麟送子金鎖一對，以及一些上好的補(bǔ)身藥材。宇文夫婦拜謝。

　　從椒房殿出來，宇文愷的臉色就非常難看，人也異常沉默。崔瑜想，即便是古人，面對沒有愛情的婚姻大概都會備受煎熬的吧。她蠻理解她家祖師爺?shù)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