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莫奶奶
日躔星記，大呂司晨。玄象改次，庶眾更新。歲事告成，八臘報勤。
臘八節(jié)，既是祭祀神明祖先的節(jié)日，也預(yù)示著年關(guān)將至。
這是喬薇成親后，第一次在蕭家過臘八節(jié)，前幾日她專門托隔壁錢北去鎮(zhèn)上幫著買了蓮子，桂圓，百合，綠豆，白果，紅棗，珍珠米，薏仁米，桂花等。
大渝朝地廣物博，各國之間皆有貿(mào)易來往，因此市集上能買到的物產(chǎn)還是很豐富的。
這些材料煮出來的臘八粥，有健脾開胃，補氣安神，清心養(yǎng)血的功效，在她還是顧文琪的時候，生母未去之前，每年都能喝到這樣的臘八粥。
手里有錢心不慌，喬薇專門囑咐錢北多買些回來，若是奶奶吃著喜歡，以后便經(jīng)常煮給她老人家養(yǎng)養(yǎng)身子。
一早起來，跟著奶奶拜祭了爺爺，公爹婆母的排位后，喬薇端出兩碗煮的香甜軟糯的臘八粥，陪著奶奶在正屋進食。
雪似乎下夠了般，這幾日都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過年需要的東西，都交由隔壁錢北與大姐一家代辦，本就不愛出門的喬薇，日日躲在家里腌菜腌肉，繡花縫衣，忙忙碌碌倒也很少想起那個遠在京城的人。
待兩人吃完后，蕭奶奶跟著喬薇來到廚房。
“小薇啊，咱家的臘八粥還有嗎？”
手里洗著碗，喬薇扭頭笑道。
“還有很多呢！奶奶方才沒吃飽嗎？孫媳再給您添一碗？”
說著就要從一旁櫥柜里拿干凈的碗來盛。
蕭奶奶幾步上前阻止。
“別，奶奶吃飽了?！?p> 放下碗，她疑惑回頭。
“是想給奶奶的幾個老姐妹送些去，方才吃小薇煮的臘八粥，綿軟香甜，入口即化又不粘牙，想來那些個老姐妹定然會很喜歡的?！?p> 如是一說，喬薇唇角輕揚，轉(zhuǎn)身扶蕭奶奶在門前桌旁坐下。
“奶奶放心，還有很多呢，孫媳這就去裝好，一會兒呀，咱們一道去給幾位奶奶送去，您看可好？”
雪雖停了幾日，但路上融化的雪水結(jié)成一塊塊光滑的冰，人走在上面一個不注意就會滑倒，她自然不放心奶奶一人出門，且不說還要拎著粥。
知道孫媳的擔(dān)心，蕭奶奶笑著撫了撫她鬢角散落下來的碎發(fā)。
“好，好，好孩子，咱們一道去?！?p> 兩人相視一笑。
很快收拾好后，她又跑去正屋拿出一件斗篷為蕭奶奶披上，兩人才相攜出門。
要去的人家有三戶，喬薇專門拿了一個三層的食盒。
該是以前孫勇家的經(jīng)常給蕭奶奶送飯，是以大門西面得倒座房內(nèi)，有好幾個大小不一的食盒。
第一個去的，是與蕭家同樣住在村尾的莫奶奶家。
要說這莫奶奶，也是個可憐人。
老伴留下三個孩子被拉去充軍也就罷了，偏偏在逃荒的路上，二子與三子走散，之后再也沒能找回來。
獨留莫奶奶與大兒子顛沛流離。
新皇登基后，輾轉(zhuǎn)多年，才來到這上林村安家落戶。
靠著變賣繡活與干苦工勉強糊口的母子二人，日子過的很是凄苦，偏偏后來唯一的大兒子又染上疾病，可真是散盡家財也沒能救過來。
如此，這莫家，也只就獨留莫奶奶一人。
這些年唯一支撐她活下來的，是那兩個因走散而生死未卜的兒子。
祖孫兩人相互攙扶著，走的很慢，當莫家的小院進入視線的時候，喬薇還是不由被莫家的窮困震驚了。
兩世為人，她都沒見過這般，嗯，這般飄零殘敗，低矮漆黑，破落簡陋的房子。
竹子穿插木棍做成的簡易籬笆矮墻，只兩扇可以單獨分開的柵欄做的大門，并未有鎖，當然也不用上鎖，那么矮的籬笆，她都能輕松跨過。
院子不大，三間土胚正房豎在正對著大門的位子，旁邊斜搭了一處簡易的草房，應(yīng)該是廚房。
半畝地不到的小院里，滿是厚厚的積雪，根本看不出下面原本是菜地，還是其他。
遠遠望去，一穿著粗布夾襖，滿頭銀發(fā)的老嫗坐在正房門前唯一的凳子上，仰頭望天，似閉目沐浴在陽光下，一動不動很是享受。
“江妹子，一大早的曬太陽，你這日子，過的真悠閑啊！”
莫奶奶姓江，故蕭奶奶直接稱呼她的姓氏。
蕭奶奶看是很熟悉這里，也不待主人家招呼，直接拉著喬薇開門進去，邊走邊笑道。
“下這么大的雪，都沒能凍壞你這把老骨頭，真是禍害遺千年??！”
聽到熟悉的聲音，那莫奶奶歪頭睜開一只眼，瞥了眼門邊，冷哼一聲。
“你都好好的，老婆子哪能先去？”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喬薇心中頓時不悅，走路的步子減慢幾分。
蕭奶奶感受到她情緒的波動，安撫的拍了拍她握著食盒的手。
“這就是你家小子的媳婦？嗯，不錯，是個美人胚子，這次你到眼清目明了一回?！?p> 看到攙扶著蕭奶奶的喬薇，那莫奶奶坐直身子，轉(zhuǎn)身看著二人。
蕭奶奶似真不在意她的話，搖搖頭笑道。
“都說讓你去我家，咱們老姐妹有說有笑多好，怎得也比你在這挨餓受凍的強吧，偏偏你就是頭犟牛，怎勸都不肯聽。
莫不是因為性子太犟，所以才姓江？”
聽到這話，莫奶奶眼神忽的變得迷離深遠，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遙遠了。
“慕青，你不明白，我不能走，我在等大樹小樹回來，若他們回來見不到我，指不定多傷心呢！”
見她有這般，蕭奶奶幾步上前蹲下，仰頭直視她那滿是皺紋黃斑的臉。
“冬娘，放下吧，就算你去了我家，大樹小樹回來，也是能找到你的?！?p> 莫奶奶雙目無神的搖搖頭。
“慕青，你說大樹小樹還會回來嗎？他們能找到這里嗎？”
蕭奶奶握緊她的手，神色堅定，目光深遠。
“會的，肯定會的，只要你好好活著，他們肯定會找到你的?！?p> 她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再也不能出去找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原地等著，只能等著，可是這里不是原來的家，他們真能找到這里嗎？
看到這種場面，喬薇不覺眼中一酸，原來莫奶奶鋒利的言語下，藏著這樣一顆溫暖的慈母心。
大概是想轉(zhuǎn)移這悲傷的氣氛，蕭奶奶忙起身拉過一旁的喬薇，笑道。
“來，咱們進屋，嘗嘗我這好孫媳做的臘八粥?！?p> 說著接過她手上的食盒，上前拉起莫奶奶往屋內(nèi)走去。
呆楞了一下，回過神來的喬薇忙上前扶著莫奶奶。
一般的年紀，莫奶奶竟比蕭奶奶要老上十歲不止，且腰背彎曲，背駝的無法站直，步子走的很慢，雙腿輕顫，喬薇伸手穩(wěn)穩(wěn)的扶住，生怕她歪倒在地上。
莫奶奶扭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神色復(fù)雜，任由她攙扶著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