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姍姍來遲的落幕
要死了嗎?
視線被烈焰包裹,除了刺痛眼球的火光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我要死了嗎?
身體感受到無法忍受的炙熱,仿佛每一根毛發(fā)、每一件衣物,甚至是自己并不算多的體脂都在劇烈的燃燒著……
想要將自己的痛苦從口中喊出,卻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如何的掙扎,也無法聽到自己的嚎叫。
莫名的,腦海中閃過兩道身影,一道是一位少年,一道是一位女孩。但無一例外,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達芙妮……牙…”
想要這般呼喚,卻無法將言語從口中吐出。
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一陣絕望感。
不想死…明明還有一段殘缺的記憶還未解開…
不想死…明明在這個世界已經有了牽掛…
不想死…不想死??!
…………………………
“塞勒斯!?”
遲來的呼喚,喚不回那個被烈焰吞噬的小男孩。
炙熱的魔焰仿佛觸摸到了干柴,燃燒膨脹,竟在眨眼間化作沖天之火,而在火光中消失的人兒,甚至連一聲慘呼也未曾留下。
此刻烈焰焚燒著廢墟,置身其中的人,如何還能有幸存的可能?
“啊啊啊——!?”達芙妮絕望的哀嚎著,撕心裂肺。
本就經歷著生離死別的悲痛,卻不想,在自以為三人都已幸免于難之際,卻又要陡生驚變,那個男孩的生命,像是驟然蒸發(fā)般,淹沒于魔炎之中。
連番打擊之下,達芙妮的精神早已瀕臨崩潰,早已被淚水所模糊的雙眼,此刻望著吞噬了自己“弟弟”的一片火海,顫抖著探出手,可是,除了在魔炎炙烤下而變的灼熱空氣,什么也抓不住。
不該讓塞勒斯去的,不該為了那把劍…不對,是因為惡魔…惡魔潛伏著…不是我…
此刻的達芙妮早已被不幸的現(xiàn)實折磨的胡思亂想,自責著是自己的請求害死了塞勒斯,但又覺得那是惡魔的詭計,陷入自相矛盾的思維死角,自責而又無法面對現(xiàn)實。
“……?。俊柄椦凵倌晖瑯邮切念^一疼,饒是這位“神選之子”也感到一陣絕望籠罩。
——絕望、悲傷、自責、自我矛盾……人類真是滑稽。
——不過,正因如此,人類的靈魂才如此的有趣…
惡魔的譏諷般的話語,依舊如靈魂之音般,在少年少女的耳中環(huán)繞。
“……給我出來?。?!”鷹眼少年滿腔憎惡的怒吼著。
他憤怒,卻無處宣泄;他憎恨,但憎恨的卻是自己……
所謂的軍人之子也好,神選之子也罷,只要弱小,便什么也辦不到,什么也保護不了。
——啊~就是要這樣,想要變強的欲望,想要復仇的欲望,想要殺死我的欲望……
——無論是正人君子,抑或腌臜小人,果然人類的內心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欲望……
燃燒的魔炎,散發(fā)著令人咂舌的熱浪,搖曳的火光仿佛一面惡魔之顏,帶著嘲諷與不屑,對咆哮著的少年如是說道。
仿佛是為了證明眼前這位“神選之子”的無能,魔炎開始像四周擴散,阻斷了少年少女的退路,炙熱的火焰,組成了人類根本無法觸碰的炎壁,熱浪撲鼻而來,空氣隨之快速升溫。
被烤灼的空氣已然難以用于呼吸,廢墟殘留的木梁燃燒后的濃煙也教人無法忍受…
惡魔,似乎想要將他們活活烤死。
“……該…死?。 敝舷⒏凶岤椦凵倌旮緹o力再保護修女的遺體,一時間跪倒在地。
身邊的女孩也同他一般,跪倒在地,無助的喘息著。
但此時的達芙妮仿佛崩壞的木偶,除了本能的在喘息之外,呆呆的望著那火光,徒勞的尋找著那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除了哭泣之外,那雙曾經明媚的眼眸,此刻早已變得渾濁失神…
那不是瀕死時猜出的痛苦擴散反應,而是人在巨大的精神打擊之下,因為絕望而喪失求生意志的表現(xiàn)。
——真可憐~死里逃生,卻又要葬身火海。啊~想要求生的欲望到底頂點之后,卻是成倍的絕望嗎?人類真是軟弱……
——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欲望嗎?既然如此,那便在欲望之火中消失吧,如何?雖然你們并沒有那種殘缺之美,可你們的靈魂遠比那個人造人要來的美味。
惡魔蠱惑般的說道,環(huán)繞在廢墟四周的魔炎逐漸向著位于其中的少年少女蔓延而去,仿佛置身一個正在逐漸崩塌的世界。
死亡與誘惑通行。
什么人造人,什么欲望的論調,此刻少年少女已然無法深究,大腦在缺氧之下,已經漸漸喪失了思考。
不甘心。
牙只覺得難以言喻的不甘。他要為父親復仇,要為修女復仇,要為這個修道院復仇,還要為那個男孩復仇…
還要…還要…保護…那個…女孩……完成承諾!
意識,逐漸模糊,但倔強的少年依舊強迫自己絕不倒下。
——又是這種欲望,嗯…不愧是“神”也眷顧的人,如此強烈的欲望,這是貪婪啊~
是了,執(zhí)念也好,憎恨也罷,最終在人類心靈上的體現(xiàn),僅僅只是欲望而已。不論這樣的欲望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也不論實現(xiàn)欲望的手段又是何種,但是,欲望就是欲望。
這一點永遠也改變不了。
然而,縱然滿心不甘,可面對這樣的災難,而顯得弱小無能的自己,又能如何呢?
——消失吧,欲望也好,貪婪也……嗯?
然而,惡魔最后的話語,卻未能說盡。
“…………誰要消失在欲望里啊,惡魔?”火焰的噼啪聲中,倏然響起一道人聲。
羽毛,飄落,隨著魔焰帶起的熱浪,在火海中飄舞。
“哎呀哎呀,我說為什么不能瞬間移動到這里,原來那張卡片被你給沒收了嗎?”
羽毛飄舞之間,一位頭頂破舊尖頂帽,身著寒酸長袍的眼鏡青年,在火海中驟然現(xiàn)身。
“…卡蓮安娜,認識這么多年,你明明已經成長為了不起的圣職者了,但只有你的迂腐,每一次都讓我措手不及…”
縱然語帶譏諷,卻帶著悲傷的語調,宛如奇跡般出息在火海中的男人如是說道。他微微側首,瞥見了那具斷臂的修女尸身,眼眸中閃過不忍與哀傷。
在他現(xiàn)身的剎那,魔炎的熱浪瞬間被阻隔,置于火海中央的少年少女直覺得蒸騰的空氣霎時冷卻,呼吸也逐漸平穩(wěn)。
一時間,下意識的感覺,往日不曾在意的空氣竟是這般令人舒暢。
“…是你?”模糊的意識,又戲劇性的逐漸清晰,但長時間窒息帶來的暈眩感猶未消失,鷹眼少年勉強抬頭看向那個佇立在他與女孩面前的背影,依稀間,想起那個曾試圖打破修道院平靜生活的男人…
那個,自稱魔法師的男人——庫洛洛斯。
“…………”
將這道背影映入眼眶的,自然也有達芙妮。她處于絕望與混沌的大腦,似乎已然無法辨認出數(shù)日之前認定她為天才的神秘魔法師,陷入木訥而無光的雙眼,只是呆滯的望著這個男人,似乎什么也不再思考。
“喂,鷹眼小鬼,命很硬嘛。”一抬手,強大的氣流以一個將三人圈入其內的環(huán)狀為核心,登時四散沖擊,狂風驟起,強大的風力卷起滿地廢墟碎石,形成可怕的死亡風暴。
面對如此狂風,廢墟之上的魔炎竟被吹的接連熄滅,那先前的宛如惡魔之炎的沖天魔炎,竟已然敗退。
“看起來把我未來的天才學生,保護的很好——值得夸贊,不愧是‘白’看中的小鬼。”
話音剛落,遙遙一指,將滿帶寒意的質問一口喝出:“惡魔,你已經拿到‘餌食’了,現(xiàn)在給我滾!!”
——哈哈哈~~真是強大的人類啊,很多年沒有遇到過如此強大的凡人了~
——不對不對,您身上有另一股讓人厭惡的氣息,真特別呢,人類魔法師~
然而,看似被壓制的魔炎,卻并未消失,縱然猛烈的風暴依舊席卷著這片廢墟,但始終無法撲滅這仿佛似蘚疾般扎根于廢墟之上的“惡魔之炎”。
而那宛如源自靈魂的惡魔之音,亦不曾流露半分的畏懼,依舊帶著譏諷的口吻。
——呵呵呵~不過,您說的也對,我與那個人的契約,到此結束。
——縱然人造人的靈魂難以下咽,但我也已然收到,多余的靈魂對我也沒有意義了。
“明明只是害蟲,口氣倒是囂張的很…我倒是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能讓像你這樣的害蟲甘愿履行契約,區(qū)區(qū)幾個起義軍,可沒能耐召喚你?!?p> ——啊~完美的履行契約,是我的美學。
——況且,至于召喚我的人,呵呵~像您這樣強大的人,難道猜測不到,到底誰有能耐,能以神術陣發(fā)動惡魔的降臨儀式嗎?
“…………”衣著寒酸的青年,緩緩摘下那副老舊的眼鏡,但腦海中卻閃過一道身影,正是那個人,擁有著驅使惡魔的力量。
——呵呵呵~~沒錯沒錯,就是那個人,您可沒有猜錯噢,她就是……
就在惡魔用那鼓惑般的口吻繼續(xù)傳來靈魂之音是,庫洛洛斯卻是立時打斷:“消失吧,害蟲!”
只一瞬間,狂風驟變,其猛烈之程度,竟眨眼間將那些頑強依附在廢墟之上的魔炎盡數(shù)撲滅。也就在火光消失之際,這場本不該出現(xiàn)的風暴,也由此消失,漫天的碎石與塵埃,盡數(shù)落地,發(fā)出一陣陣落地碎響。
惡魔,最終也就此消失無蹤。
但,是庫洛洛斯殺死了惡魔?不,作為大魔導師,他深知“惡魔”這種超脫凡人的生物,是無法被魔法殺死的。
他所能做的,只有將之驅逐,保護身后兩位幸存的孩子。
而在他身后的那對少年少女呢?
達芙妮無神的雙眼,茫然的望著周遭的一切——廢墟,以及尸體——被烤干的淚痕,在女孩的臉上顯得十分凄涼。
她又呆滯的望向那個姍姍來遲的魔法師,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在不幸、僥幸,緊接著再次經歷絕望,隨后又迎來希望,呵,真是一波三折……
“……”開了開口,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始終未能發(fā)出一聲。
而那個名為庫洛洛斯的男人,始終背對著這個女孩,似乎也不忍見到女孩的悲痛。
許久之后,方才輕聲說道:“抱歉?!?p> “……”女孩子只能以宛如死寂般的沉默回應。
而鷹眼少年,則是茫然的望向被燒得焦黑的廢墟,似乎想要尋找著什么。
但,他失望了,在魔炎焚燒之下,什么也不曾留下,沒有衣物,沒有遺發(fā),更不會有骨灰。
即便有,面對庫洛洛斯的魔法風暴,也不可能留下一絲。
那個男孩的痕跡,一如這座昔日祥和的修道院一般,不復存在。
但是,不經意間,他那雙鷹眼驟然一亮。因為,一柄在高溫下彎曲變形的斷劍,仍然遺留在廢墟之中。
烈焰的炙烤之后,這柄滿是缺口的殘劍,乃至只是斷劍,竟散發(fā)出異樣的鋒芒。
在少年人經歷這場人生的巨變中,名為“廢鐵”的殘劍,也如必然般,浴火重生。
縱然,它還需錘煉;縱然他也需成長。
但是,他們彼此間的意義,又再一次因執(zhí)念而變得愈發(f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