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求知與求生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不平凡的。
坐在魔導馬車薩沙是這般想得。
他是一位紅發(fā)的少年,出生于帝國的北方,臉上的雀斑,在北方人中很常見,但這并不能掩蓋他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孩子。
此刻,他蔚藍雙眼的視線中,只有一位端坐在他對面、手捧著書籍的少女。
女孩很美。
是了,透過車窗斜射進車廂內(nèi)的陽光,灑在她栗色的長發(fā)上,修長的玉指宛如撥弄琴弦般翻動著書頁,美眸至始至終都注視著書本……
專注,淡然。
少女俊秀的五官雖不算絕美,薩沙也見過更加美貌的女孩,但配上那份端看書籍而透出的恬靜與優(yōu)雅,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知性美,深深吸引著薩沙。
說來,兩人都穿著同樣的制服。一種以黑色為主色調(diào)的怪異長袍,可也不失美觀,但至少帝國的普通民眾絕對不會這么穿著。
長袍的左胸位置,繡著某種特殊的符文,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復雜而又精致的畫面,仿佛每一針每一線都是精雕細琢。
這是一個特殊的符號,象征著一個特殊的組織——帝國皇家魔導學院。
而身穿這樣制服的年輕人,則是魔導學院的學生。
薩沙是學院的三年級生,傾慕著正端坐在自己對面座位上的女孩。這個女孩,是五年級生,他的學姐。
呵,青澀的少年戀情。
在學院初見的那一天起,薩沙便被這位稍稍年長的學姐所吸引。甚至于,今日有幸能與她同車,薩沙便滿心愉悅。
只是丟臉的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自己,面對心上人是,竟害羞到始終不敢開口。
魔導馬車駛向的目的地,正是皇家魔導學院的校址。學院每個星期進行五天的課程,隨后則給學生兩天周末休息的時光,這兩天內(nèi),若是是帝都本地人,或是在帝都有居所的學生,便可以回家。而每逢周一清晨,學院便會派遣魔導馬車前來接引。
平日里,薩沙雖然住在帝都舅父的家中,但周末還是更愿意呆在學院宿舍??晌丛?,原本這周末回到舅父家取一些物件,卻不想能在學院的魔導馬車中遇上這位學姐。
太幸運了!?。?p> 原來學姐的住處就在自己舅父家的附近。人生第一次為自己能有一個在帝都當官的親戚而感到雀躍。
話雖如此,但真正讓薩沙不敢上前攀談的原因,也不單單是害羞。
更準確的說,他不夠自信。
在魔法的世界,“才能”是自信的源頭。
越有才能的魔法師,才會在這條充滿奧妙的道路上越行越遠。至少,薩沙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在學院的眾多學生中,只能算作中庸。
絕非庸才,但也并非出眾。
可是…眼前的這位美麗的栗發(fā)少女卻不然。
她有著高貴的身份——是邊境大公之一,有著奧術(shù)之王美譽的大魔導師,“庫洛洛斯”唯一的親傳弟子,甚至還有人猜測她是庫洛洛斯的私生女。
她也有著令任何魔法師都傾羨的天賦——超乎想象的魔力親和力,好似她一抬手,空氣中的魔法元素便會為之歡呼,宛如“天選之人”。
即便如此,少女也不曾有過絲毫的傲慢與懈怠,相反,她遠比學院中大部分學生來得更刻苦。
老實說,薩沙偶然的幾次遇到這位學姐,要么是在趕往學院圖書館的路上,要么是前往魔法實驗室的路上,學院中也常常有學生談及這位校友時,都會咂舌的評價一句“學習機器”。
或許正因如此,小小的年紀便攻讀了多門魔法學,若不是其老師兼監(jiān)護人庫洛洛斯閣下強烈要求,據(jù)說學院方面甚至都打算讓她跳級。
沒錯,就是這般高不可攀的地位與才能,注定她與薩沙不同。
她生而不凡,而薩沙,或許永遠也觸及不到她所能觸及的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的度過了,魔力構(gòu)成的駿馬,拖動著車廂,早已駛過了帝都的城門,向著帝都以西某處密林飛馳,而即便到了此刻,薩沙也不敢嘗試著搭話,生怕攪擾到這位學姐的專注。
心中默算著距離的薩沙很清楚,他與心上人獨處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縱然對方根本不認識自己。
一輛魔導馬車通常只會拉兩到三個學生,而從這次偶遇來看,自己今后能與這位學姐獨處的機會并不少。前提,是他每逢周末都要回到舅父家中。
暗下決定的薩沙攢了攢拳頭,覺得即便是這樣也就足夠了。
可即便車廂內(nèi)刻意營造著寧靜氛圍,但隨著愈發(fā)靠近學院,其他接引學生的魔導馬車也漸漸匯聚而來,朝著那一片密林行去。
這意味著臨近學院校址了。
莫名的,薩沙只覺得一陣焦躁,下意識的向車窗外望去,只一抬眼,便見到一座巨大而又奇異的建筑聳立于密林之中。
是的,“奇異”。
因為這座巨大的建筑,在外觀上宛如一本被黃金點綴的古書,聳立在天地之間,“封面”鐫刻著巨大的奧術(shù)符文,在陽光中閃耀著異芒。密林中的藤蔓拔地而起,纏繞在這“書本”之上,好似生怕它脫離這個塵世。
帝國皇家魔導學院的校址——魔導之里·恩底彌翁
。
當馬車最終在學院校門停下時,薩沙才感覺到一陣挫?。何刮刮梗y得的機會,自己居然連一個字都沒說?!哪怕通報一下姓名也好啊。
車廂的門自行打開,而一直翻看書籍的少女稍稍整理了自己的發(fā)絲,起身便下了車廂。
而薩沙只是默然目送著學姐的背影,內(nèi)心欲哭。
然則,就在他感到有些失魂落魄之際,卻忽然聽到一道女聲:“你…是在庫洛洛斯老師‘新概念奧術(shù)應(yīng)用’課上,上交過‘將魔法轉(zhuǎn)化為魔導工具進而向民間推廣并投入生產(chǎn)’為題的論文,三年級斯比爾泰格系的薩沙·甘波爾嗎?”
“…誒?”意料之外的詢問,讓薩沙感到措手不及,愣了小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答道:“…呃…是、是的,請、請問我的論文有……?”
難道我的論文有很糟糕嗎?薩沙莫名的感覺不妙。將魔法的成果投入民間生產(chǎn)這種思想,其實在魔法學術(shù)界是非常收到排擠的,原因很復雜,不便多說。
薩沙原本也不過是出于想要引人注意而刻意以此為題。簡單點說,不過是青春期愛出風頭而已。但若是因此而讓自己傾慕的學姐感到反感,那真的想要一頭撞死在馬車車廂內(nèi)。
“雖然論文寫的很不成熟,有許多漏洞,例如成本問題你幾乎沒有考慮,但你提出的一些觀點,庫洛洛斯老師卻很贊賞,因此我也拜讀了你的作品。老師說,想要傳播的新奧術(shù)概念,很需要像你這樣敢于挑戰(zhàn)魔導學守舊思想的后輩?!?p> 說到這里,栗發(fā)的高挑少女,回首一笑:“加油,不要拘泥于傳統(tǒng)?!?p> “…………”目瞪口呆。
薩沙在馬車上仿佛被這一笑勾走了靈魂,呆呆的注目著言罷離開的少女。許久之后,才吃吃的傻笑起來:“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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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救濟站。
華爾天生就是個當廚子的料,至少他祖輩都是廚子,仿佛是宿命般,他最終也成為了廚子。
雖然,年少時他曾想過當一名軍人。但父母死活不同意,是故子承父業(yè),成為了又一個廚子。
當然,現(xiàn)在他很慶幸當時父母的堅決。
畢竟起義四起,帝國內(nèi)部打的不可開交,自認不算硬漢的華爾很清楚,他不是當軍人的料子。
然而話雖如此,如今的生活——在帝都救濟站為流民們施舍著帝國的些許救濟糧——同樣不是他想要的。
雖然吃皇糧是鐵飯碗,很穩(wěn)定。可日復一日,也實在是百無聊賴。
“…………”
一抬眼,只見到一群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目光呆滯,沒有生氣,雜亂無章的排著長龍。
這就是華爾最感到厭煩的畫面了。
沒錯,這些流民很可憐,都是戰(zhàn)爭中無辜的受害者。
但那又怎樣?
確實,第一次來到救濟站上班時,華爾也同樣是心中無限悲憫。可一天天重復的看到這些受害者生無可戀的表情,抑或見識某些流民在失去道德約束后的卑劣,日子久了自然也會感到厭煩,甚至對于流民們此刻的境況并不再感到憐憫。
因為市政府明明也在組織和招募流民從軍、或者服勞役,雖然辛苦,但同樣也是一條生路。可這些流民主動參與的,卻寥寥無幾……
“…哎…”
想到這里,他有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嘆息了一番。
不過,最讓他感到不快的,倒不是這些。而是……
接過一位流民手中的破碗,他望了望大鍋里的食物——散發(fā)著異味的粘稠糊狀物,是用很難吃且摻了木屑的黑面包熬成。
對于從小出生于帝都的華爾而言,這與豬食無異??墒?,這種木屑面包很便宜,熬成這種糊狀物后,一塊面包就能分成最少三碗。
可以說,華爾將有限的資金盡可能的利用了。
然而,按照帝國下?lián)艿目铐?,華爾根本用不著這么拮據(jù)。原因也很簡單,國庫中撥出的資金,被貪污了大半。
有趣的是,貪污成風的救濟站官員上個月被警署抓到證據(jù)逮捕后,風頭正緊,結(jié)果新上任的官員居然貪污地變本加厲。
掐算著日益減少的資金,華爾甚至覺得下一個月就要讓流民們吃草了。
屆時,誰知道這些流民會鬧出什么亂子。
“趁早辭了吧?!比A爾在為流民的破碗盛上食物的同時,這般想道。
眼前的流民迫不及待的接過破碗,忙不迭的邊走邊吃。而華爾再往下前方,卻只見到一雙小手舉著一塊破了半邊的盤子,勉勉強強擠進了他的視線。
眼見這一幕,華爾登時皺起眉頭。不耐煩的低頭瞥去,只見一個顯然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身材瘦小的孩子,正費力的舉著那塊破盤子。
一頭臟亂的灰發(fā),白皙到不健康的小臉,也同樣是臟兮兮的,一雙本該明亮的眼睛,卻渾濁的毫無生氣。
也正是因為一雙惡心的死魚眼,讓這孩子看上去教人十分生厭。
“……又是你啊?!比A爾扶了扶額頭,只覺得一陣頭痛。
為何?
因為這孩子并不是流民,他是帝都里的乞兒,沒有戶籍,沒有名字…
這個灰發(fā)的乞兒混在流民中騙取救濟糧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然則,縱然厭煩,卻始終無法狠下心的驅(qū)趕。
即便不是流民,而是更低賤的乞丐,但他們何嘗不是戰(zhàn)爭的犧牲品?
華爾很清楚,帝都里許多乞兒,原本都是良人子弟,只是苦于戰(zhàn)爭,最終在各種不幸中淪落街頭。
可是,救濟糧給一份就少一份,給了這孩子,便會有一個流民分不到——有限資金下籌備的救濟糧可沒有多到能顧及所有流民,再說,流民中每天同樣會有一些孩子餓死。
可是……不給嗎?
“……”
望著那個墊著腳尖,費力舉著盤子的瘦小孩童,又不經(jīng)意看了看那張即便滿是饑色,卻掩不住清秀的小臉,華爾猶豫了片刻,卻最后奪過孩子的破盤子,盛上了食物,重新塞到了灰發(fā)男孩的手中。
“該死……”暗罵自己天真的華爾懊惱的自嘲著。
可男孩并沒有直接離開,相反,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用不自然的沙啞嗓音說道:”謝……謝謝……”
很禮貌,這孩子雖然常常來此騙取食物,但每一次都會鞠躬道謝??梢哉f,這是華爾唯一的欣慰。
“快點滾,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