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貓人之問
塞勒斯有一個十分矛盾的內(nèi)心。
他會恐懼,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怯弱。所以面對超越他認知的一切事物,他都顯得驚慌無措。
但是,無論何其恐懼,何其慌忙無措,他陷入混亂的思維,總能維持最基本的理性,所以,他總能在危險中做出最合理的選擇——
面對施舍時,毫無羞恥心的感恩姿態(tài);面對貓人那般的殺人不眨眼的存在時,又能無比恭順的姿態(tài)……這像一種本能。本能的尋找著最安全的選擇。
此刻,他面對這個鷹眼少年出現(xiàn)時,也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求饒??v然,他還沒有確定對方會傷害自己。
一個內(nèi)心深處依舊認為自己是小乞兒的孩子,顯然還沒有適應(yīng)貓人為他帶來的身份轉(zhuǎn)變,十分畏懼的縮成一團,恍若一只受驚的家犬。
小乞兒更不敢對視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眸仿佛有魔力,能夠攝人心魄。不知道為什么,他十分畏懼這雙鷹眼,仿佛遇到了“天敵”……
但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心中浮現(xiàn)。小乞兒忽然想起來,這是剛剛隨貓人走進下水道后不久,偶然瞥見的少年,對,就是這一雙標(biāo)志性的鷹眼。
那這份熟悉感的源頭,僅僅是在這里嗎?可惜,他并沒有多余的心力思考這些可有可無的感覺。
然而,卻驀然聽到對方的那句話:“我?guī)汶x開這里?!?p> 語調(diào)冷淡,不著情感。
但是,看到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掌,小乞兒卻當(dāng)即拒絕:“不……不行!”
是的,不行,絕對不可以。貓人要自己在這里等他,那就一定要等待……對,一定……
像是自我肯定一樣,他有悄聲低語著:“我……我、我我在等、在等……”
可是,語無倫次,卻意外堅定的銀發(fā)男孩,卻驀然間怔了怔神:為什么,我一定要等待貓人呢?他不過是救了我一次而已……
正站在他對面不遠處的鷹眼少年則皺眉沉默,思索著是否應(yīng)該強制將這個孩子帶離此地。
如果是貓人將其拋棄,他在這里苦等也沒有用;如果不是,那說明此地的危險已經(jīng)讓貓人不愿帶其更如深入了。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結(jié)論,都讓他想不通貓人為何帶著這么一個無用的孩童在身邊有何意義。
只是,猜測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為……
“嚯——你,就是‘白’看中的‘神子’是嗎?”
誰?!
錯愕,亦反應(yīng)迅速。鷹眼少年幾乎在聽到話音的同一瞬間,快步騰挪后撤,簡直快如閃電。
然而,目光一定,卻見到一位腰挎長刀、灰色毛發(fā)的貓人。這位半獸人身著正裝,甚至身上全無一絲褶皺,仿佛剛剛參加了一場晚宴。只是,如今出現(xiàn)在這條滿布死亡的下水道中,只能顯得格格不入。
霎時,鷹眼對上那雙貓眼,與諸多凡人不同的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讓凡人不敢對視的懾人鷹眼,此刻卻對這雙半獸人之眼全無作用。
但牙并不奇怪,銳利的目光已經(jīng)在重新打量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半獸人,思索著對方為何能夠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以此判斷這對方的速度、能力。
“不錯的眼神……”似乎感受到少年那雙獨特鷹眼中所透出的精光,貓人亦由衷的發(fā)出了贊嘆。
況且,他聽出了貓人話語中的其他訊息。
“白”,是大祭司一個鮮為人知的稱呼,據(jù)說是曾經(jīng)一段“孽緣”中被結(jié)識的好友所取的昵稱。而在這段被許多人奉為傳奇的“孽緣”中,也有一個貓人劍士的身影。
黑刀、灰毛,難道說……
“你認識那個老不死?”
“啊,算是老相識了?!?p> 果然…牙已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雖然驚訝于會在這樣意想不到場合中遇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但牙依舊保持了鎮(zhèn)定,他早就猜到了,邊境大公中有兩位已然長居帝都,那么出現(xiàn)第三位也絲毫不奇怪。
“…您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是相比于面對大祭司時抵觸的態(tài)度,在清楚對方身份之后,牙竟然難得的用上了敬語。
不過,目光依舊不時瞥了瞥那位依舊縮卷在地,可憐兮兮的某人。
“他是我暫養(yǎng)的‘小狗兒’?!必埲嘶叵肫饋硪恍╆P(guān)于鷹眼少年的訊息,記得他與庫洛洛斯的養(yǎng)女達芙妮一樣,曾生活在那間修道院中,不由問道,“你認識這孩子嗎?”
“…………”鷹眼少年沉默了片刻,答道:“不認識?!?p> 聞言,貓人倒沒有太大的意外,畢竟只不過是同一個制作者的同型號人造人,外貌十分相似,但畢竟時隔多年,想必對長相也記憶不清,況且這終究不同是兩個不同的人造人。
“是么…不過,孩子,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離開了,今晚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必埲苏f罷,卻對一旁縮卷著的銀發(fā)男孩招了招手。
對方竟似看到了主人召喚的小狗,忙不迭的爬起來身來,踉踉蹌蹌的走到了他的身后,試圖用貓人高挑的身影將自己遮掩。
“……”見到這番景象,鷹眼少年只感覺到一絲莫名,他又向這條下水道的更深處觀望,顯然他很好奇這之后會見到的景象。
“好奇心害死貓。”貓人一如既往的笑道,“這是貓人中流傳的一個古老諺語?!?p> 可鷹眼少年顯然對此并不認同。好在他此行最初的目的,與這些意外的狀況無關(guān)。
最后,他又將目光投注在了躲在貓人身后,不時窺望著他的銀發(fā)男孩,但他的鷹眼是在太過懾人,男孩躲開了他的視線,不再敢冒頭。
暗討一聲無聊,便扭頭離開。
是的,無聊的幻想,無聊的沖動。
“孩子,既然提前回到了帝都,就應(yīng)該先去見見‘白’,他很關(guān)心你。”貓人也領(lǐng)著他口中的“小狗兒”向著下水道的深處重新前行,卻在臨了如是說道。
“哼……”聞言,牙只是略感不悅的輕哼一聲,旋即腳步不免加快。
“嚯,真是一個有趣的小鬼。”
收斂目光,又望向了自己“暫養(yǎng)的小狗兒”,發(fā)現(xiàn)他還在頻頻回頭窺望那個遠去的鷹眼少年,直到對方消失在視線中。
………………
隨著貓人一并踏入跟深處,回到了之前那塊特殊的“空地”。
一入眼,塞勒斯又一次被嚇得滿面鐵青:先前那個與貓人拔劍相向的老頭子,此刻似一灘無人打理的爛肉,躺倒在塵埃與血泊中,一動不動。臨死前曾竭力掙扎的猙獰扭曲的表情,更是教人毛骨悚然。
這絕對是小乞兒這一輩子見過最最可怕的畫面。
就在小乞兒這么篤定的認為時,腦海中驀然閃過某些陌生的記憶碎片:坍塌的修道院,殘缺的尸塊,瀕死的修女,以及,燃燒的……自己?!
然而,這些記憶的畫面不過是匆匆掠過腦海,況且來不及細思,就又被另一個人的處境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位膚色黝黑的劍士……
是了,一柄長劍穿過黑劍士的雙手,將其釘在了一處下水道的墻壁上,身上留有大量曾與人作戰(zhàn)后的傷痕,甚是身上找不到一塊好皮。,相比于那位慘死的老者,他竟然還留了一口氣,用狼狽卻又無比陰鷙的目光,死死瞪視著貓人。
塞勒斯回想起不久之前還氣勢洶洶的老者,以及玩世不恭的黑劍士,為何才過了如此短的時間,便淪落到這番景象,而貓人卻絲毫無損,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嚄,小狗兒,你還記得這個男人嗎?”
“…記、記得…”
自然記得,這是昨夜曾在貓餐廳里的刀光劍影中還談笑風(fēng)生的“大人物”。
“那你以后更要牢牢記得,永遠不能背叛?!?p> 永遠…不能背叛。
然則,氣息尚存的黑劍士顯然沒有打算在這里聽貓人如何教導(dǎo)他收養(yǎng)的“小野狗”,喘息著說道:“……留我的命,就是用來調(diào)教這個乞丐…?”
貓人瞥了一眼被自己玩弄與鼓掌的“獵物”,淡淡的答道:“留你的命,是因為你對我還有用——我先問問你,這個孩子是你手下隨便抓來的嗎?”
“誰知道,那些可憐蟲已經(jīng)被‘劍鬼’送上天了…”面對可能關(guān)系到自己生命的問題,此刻的黑劍士反而像是破罐破摔。
不過,貓人并不以為意,白天時已經(jīng)從塞勒斯口中得到了答案,如今多此一舉的詢問,不過是相互印證一番。
可是,這番對答聽在小乞兒本人的耳中,卻另有一番滋味:貓人為什么這么在意自己?
“嘛,下一個問題——帝都內(nèi)還有多少非法魔法師?”
“……?”突然轉(zhuǎn)變話鋒的問題,讓本是早有準(zhǔn)備的黑劍士亦不免一愣。
因為這個問題與他所想不同,他原以為貓人會逼問他關(guān)于自己與起義軍勾連之事。卻不想,突然跳轉(zhuǎn)到了帝都中那些無證件的非法魔法師。
非法魔法師,是一個帝國境內(nèi)獨有的詞匯。因為,從古自今,唯有帝國完成了對魔法師這一群體的規(guī)范化管理,而非法魔法師,正是那些不服從管理、甚至是其他偷渡到帝國的異國魔法師。
但是,帝都內(nèi)的非法魔法師……那可就多了。
豢養(yǎng)一些魔法師,是許多貴族的“愛好”。而那些從魔法學(xué)院中畢業(yè)、正兒八經(jīng)的魔法師一個個心高氣傲,甚至其中還有一些本身就是貴族,如何肯成為其他貴族的隨從?
而那些并非院校出身,而是一身野路子的非法魔法師,則是那些無緣魔導(dǎo)學(xué)的貴族們,最好的選擇。
黑劍士執(zhí)掌“劍圣會”這么多年,經(jīng)由他手底下協(xié)助偽造身份的非法魔法師,就不下百人。準(zhǔn)確的說,他雖是帝都黑道勢力實際上的領(lǐng)導(dǎo)者,但說到底,他也算不清帝都內(nèi)到底有多少見不得光的魔法師。
“……你這個問題仿佛又是廢話。”黑劍士喘息著,卻也不經(jīng)意的發(fā)出一聲吐槽。
在他看來,貓人果然是當(dāng)久了“英雄”,根本不了解這座城市隱藏在光鮮外衣下的污穢。
不過貓人依舊不惱,話鋒再變:“那就換一個說法,有能力進行‘人造人實驗’的非法魔法師,在帝都內(nèi)有幾個?”
人造人?!
簡單的一個詞匯,卻是能在任何人心中都掀起滔天巨浪的重磅消息。黑劍士在聞言的瞬間,便下意識的瞪大了雙眼。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像是聯(lián)想到了什么,因受傷而血紅的陰鷙雙眼,望向了怯生生呆在貓人身邊的那個銀發(fā)孩童,卻激得他慌忙縮到了貓人身后。
這個小鬼,有著不自然的銀發(fā),不自然的白皙肌膚。仔細想想,似乎并非正常人類。
心中暗討一聲:這又整出了人造人?!
可依舊不得不感慨自己越發(fā)看不透這個貓人的心念。自己自以為是的算計,從頭到尾對方都沒有放在眼里嗎?
意識到了貓人所問之問題背后的嚴(yán)重性,他突然想通了貓人為何會帶著這么一個如同累贅一般的小鬼。
而塞勒斯,亦不免再度怔神:人造人?為什么又是人造人?
是了,貓人曾對他說過:人造人也有名字嗎?
——我,是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