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誤打御前近侍
“你!呵,好厲害呀,得了賞賜又如何,不過瑪瑙手串罷了,額駙府中珍寶不可細數(shù),難不成還與沒眼界之人計較”,紐祜祿瑾昭又氣又惱,可礙于在宮中,發(fā)作不得。高傲的揚起下頜,狠狠白了她一眼。
敏溪充耳不聞,纖細如蔥手指捏起一塊蕓豆糕,小嘗一口,甜而不膩,又端起一盞茶,慢慢咽下。臺上青衣舞袖正到精彩時,隨著眾人拍手巧笑。
紐祜祿瑾昭將手中絹帕重重扔于桌旁,險些碰倒了茶盞,腕上雙環(huán)翠玉鐲碰出聲響。對貼身侍女道:“云荷,我要出恭”。
“是,格格,奴才這便尋小李公公。宮闈禁地需得引路人”,云荷穿了桃粉緞面福襖,雙圓髻上系著大紅緞帶子。緞帶間若隱若現(xiàn)著一根寶石釵,是主子前日賞的。如此便將多數(shù)貼身侍女比了下去。見主子語氣不善,便知此時招惹不得,越發(fā)小心伺候。
瑾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還不快些著”,云荷忙應(yīng)是,急急地尋了小李子,賠笑著煩請引路,老爺一早便交代,小李公公乃太皇太后跟前兒得寵之人,不可得罪。
全然不察坐于上首的太皇太后將一切收入眼底,端起桌前的茶若有所思的送至了唇邊。后宮百花齊放方能互相掣肘,子嗣昌盛。
乾清宮內(nèi)燭火搖曳,安然靜謐?;实劢鼇韾鄯唽O子兵法,今日急躁,心神不寧,一頁書竟看了一刻鐘。青色常服亦穿出貴氣,膝上蓋著窄褐狐皮毯,桌前炭盆中熱烈燃著炭火。
梁九玏見皇上皺眉,翻頁時帶著不耐煩,小心翼翼的試探:“皇上,您真不去看看?奴才聽人說,今日來了好些世家小姐。您去瞧瞧,可否有您中意的呢”。
皇帝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書頁,一副無甚干系的模樣,“朕早同皇祖母言明不去宴席,況且朕相信皇祖母眼光”。
梁九玏悻悻地閉了嘴,偃著面色,皇上心中應(yīng)是想去瞧瞧,可早于太皇太后前夸下了話兒,金口玉言,定然抹不開面子。
一盞茶見了底,奴才又添了新碳進炭盆?;实凼种械臅鴥H翻了兩頁,或是屋內(nèi)過暖,手心滲出細汗。心癢難耐,忽然抬首,靜默稍時,吩咐道:“梁九玏,命小全子去瞧瞧宴席可是散了,皇祖母回駕否”。
“哎!奴才遵旨!”,梁九玏臉上樂開了花,萬歲爺可是開竅了,想來今夜便知皇后娘娘是何模樣了,在殿門前交了差事與小全子,千叮嚀萬囑咐,定要瞧真切了。
小全子領(lǐng)了差事,往太和殿前去,雖是領(lǐng)得圣諭,可到底偷摸著,想著該如何行事,未察前方來了人。天黑蒙而星疏,雖前方有人提著燈籠,卻也瞧不清來者何人。
返宴途中,紐祜祿瑾昭仔細瞧著紫禁城,聯(lián)檐通脊的閣樓,明廊相連,形似玉帶的漢白玉欄桿隨道宛轉(zhuǎn)。望柱上雕著云龍翔鳳,富貴天成。正入迷,此時一個小太監(jiān)鬼鬼祟祟的從一旁躥出,又是檐下暗處,差幾步撞到跟前兒,幸而云荷擋下。
“哪里來的不知輕重的奴才,宮中竟有如此無規(guī)矩之人!”,紐祜祿瑾昭嚇得花容失色,倒退幾步。驚嚇之余便是盛怒,指著小全子厲聲叱罵。
“奴才知罪,因著夜色過暗,未瞧見貴人在此處,求小主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才”,小全子在御前伺候時久,辯出此人衣料乃宮中貢品,且貼身奴婢伺候在側(cè),定非尋常。即刻跪下討?zhàn)?。差事還未辦妥,先沖撞了貴人,若湊巧得罪于未來中宮,可有的好果子吃了。
“瞎了你的狗眼,咱們格格是遏必隆大人的千金,鰲中堂的義女,鈕祜祿瑾昭格格!”,云荷肩胛處被撞得生疼,打量這奴才不過灰布冬衣,不似小李子藍緞面東襖,料定是下等奴才。方瞪著這手腳毛躁的奴才罵道。
“既是規(guī)矩未學(xué)好,云荷,教他何為規(guī)矩”。怒火蔓延,失了心智,拿出府中做派,十足嬌蠻。紐祜祿瑾昭靜了心神,理著鬢邊,生怕亂了發(fā)髻。
“瑾昭格格,別因這奴才耽誤了您的宮宴…”,小李子定睛一瞧,原是伺候在御前的小全子,想打個圓場,賣兩分情份。
紐祜祿瑾昭橫了他一眼,冷言道:“怎么,一個奴才竟還教訓(xùn)不得了,想必公公亦是不知尊卑有別”。眼中含了譏諷,伺候在太皇太后身側(cè)竟是不知尊卑。
此話一出,小李子將余下說辭咽回,既格格不屑,無轍可施,便隨其自然了。
摸著腕上的赤金鐲,此物乃太宗賜予,阿瑪留于她,怎不比那瑪瑙金貴,漫不經(jīng)心的命云荷教訓(xùn)那人。
“是,格格”,云荷福身應(yīng)了話,抬手便給了小全子兩個耳光。使了全勁,小全子的臉上頓時現(xiàn)了清晰的紅印,火辣辣的疼。
“求格格饒了奴才吧,奴才知錯了”,小全子只得不斷地磕頭,地磚硬冷,額前埂出少許淤青。一隊巡邏禁軍正往此處來,腳步聲愈發(fā)近了。
紐祜祿瑾昭見前方燈籠亮光,怒氣漸散,方回神,紫禁城內(nèi)不宜罰重。命小李子繼續(xù)帶路。云荷明意,回到主子身側(cè)。
小全子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胡亂扯袖口擦了額前的汗,疼得齜牙,可也無暇顧及,朝乾清宮小跑去。
方坐下,巴顏氏正從鰲拜夫人處寒暄回座,面帶不愉問道:“去了何處?”。并非真心關(guān)切,只忌憚她那脾性,莫要得罪了哪位誥命,惹來麻煩,懶于應(yīng)付。
“出恭”,紐祜祿瑾昭言簡意賅,眼掃桌前,擺了最愛用的糕點,伸手拈了一塊。對于嫡母慣是無甚好臉色,趁阿瑪不在府中時常為難于額娘,若非為著妹妹,定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小全子回了乾清宮,腿腳發(fā)軟,額前的傷愈發(fā)痛了,不敢聲張,只得立于門外等候傳召。
梁九玏換茶時見小全子速回了,心生疑慮,卻不敢瞞主子,俯下身對皇帝稟道:“皇上,小全子在外候旨”。
“嗯,傳他進來”,皇帝合了書,擱置一旁,端了茶盞,潤了喉?,m瑯香爐中騰起紫檀香氣,繞著爐頂銅鶴,散在空中,醒了睡意。
梁九玏得主子示意,躬身應(yīng)是,朝殿外喊道:“小全子,皇上召”。
小全子趕忙低了頭小步進去,生怕被瞧見臉上的巴掌印與額間淤痕。跪叩請安,碰著傷處,咬牙忍下。
“宴席可還好?”,皇帝吹著熱茶,杯蓋擋在眼前,底下人瞧不見主子喜怒。
“回皇上,奴才只瞧見遏必隆家的格格,格格貌若天仙。旁的貴人,奴才眼拙,不曾看清”,小全子確是見紐祜祿格格閉月羞花之貌,水靈的丹鳳眼,雖冰冷傲氣,卻媚人心魄。奴才粗鄙之人,無有學(xué)問,只以貌取人。
皇帝霎時蹙了眉頭,置下茶盞,把玩著翠玉扳指,識人數(shù)載,怎看不穿小全子所稟并非實情,“是未曾看清,還是另有隱情?倘若有一句虛言,即刻滾去慎刑司”。
帝王威嚴令小全子心生懼畏,宮規(guī)森嚴,不敢直視天子,情急之下抬眼望向御桌,直呼不敢。臉頰處不尋常的紅印在亮光下愈發(fā)醒目。
皇帝怔愣,不知是奴才當(dāng)差不力,或是沖撞了皇祖母,沉聲問道:“可是擾至太皇太后跟前?”。
“回皇上,奴才不曾見著太皇太后”。小全子不知主子為何如此問,只答實情。
“如若不曾,怎會教人賞了教訓(xùn)”,皇帝疑惑,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狼狽而歸。況滿宮皆知,小全子當(dāng)差乾清宮,若非皇祖母,誰人吃了熊心豹膽,罰了御前侍從。
梁九玏常年察言觀主色,見主子眉蹙愈緊,便知極其不悅。立時指著小全子的鼻子斥道:“皇上問話,還不快照實說!”。
小全子見梁總管急顏懔色,只怕惹怒了皇上,急忙磕頭,“回皇上,是奴才去時不當(dāng)心沖撞了鈕祜祿格格的貼身侍女,格格惱了,賞了奴才巴掌”。
皇帝抿一勻茶,壓下怒氣,究其緣由,“你可予遏必隆的女兒請過罪了?”
雖是蠢笨之人,此時亦知如何作答,“回皇上,奴才立時給格格磕頭請罪。奴才無用,未看清路,辦砸了差事,請皇上降罪”。若紐祜祿格格后為太皇太后欽定皇后,可闖下大禍了。
遏必隆狡詐,皇帝不滿久矣。朝堂之上時常附和鰲拜,卻不知教出的女兒竟同鰲拜一般霸道無禮,一掌拍于桌案上,震翻了茶盞,倒了一地的藍批奏折,大聲斥道:“放肆!她是何身份?竟敢教訓(xùn)御前奴才,你可是未告知于她,你是御前伺候之人嗎!容貌秀麗如何,德行有失又怎堪大用,皇阿瑪?shù)亩薄?p> “哎喲喂,萬歲爺誒,這可怎生說得呀,說不得呀!”,梁九玏神色一變,慌忙跪下,背脊微抖,寒冬臘月,帽檐下急出汗。
皇帝忽覺失言,靜了聲,緊抿著唇。膝前的狐皮毯掉落在地毯上,掩蓋了打翻的茶水。
宴席散盡,宮闈還復(fù)往常寂靜,太皇太后鑾駕回至慈寧宮。
太皇太后斜靠于軟榻上閉目歇息,蘇麻替主子捶著腿,解著乏,又令二等宮女備水。
“蘇麻,今日官眷頗多,你可有相得眼緣的?”。太皇太后懶散的挪著腰,鈿子拆下,僅羊脂玉簪子束了圓髻在腦后。臥榻前燒了三個魚咬蓮枝銅炭盆。
“依奴才看,遏必隆家的格格艷壓群芳,可索尼家的格格模樣瞧著也水靈,脾性又極好相與,若日后進了宮,倒能和氣”,昨日小李子呈了畫像來時,便知主子屬意何人了。蘇麻今日同世家貴女照了面,深覺不枉伺候格格數(shù)十載,主仆同心吶。
太皇太后輕笑兩聲,緩緩睜眼,“知我莫若蘇麻也,索尼始為輔臣之首,比遏必隆更能為所用”。
“格格思量萬全,皇上若瞧上了美人,可如何是好?遏必隆大人既為輔臣又為皇親,格格可會給幾分薄面?,蘇麻接過宮女手中熱水浸過的帕子,替主子擦著手。又取了玉肌膏仔細抹上。
“孟古青何嘗不是美人胚子,董鄂氏不過中上之姿??上鹊燮珢哿四嵌跏希瑢幵笒佅麓饶笅蓛阂惨S了她去??苫实鄄粫?,多情亦或是無情,偏偏不會鐘情。萬圣至尊,心中當(dāng)唯有江山”,太皇太后眼里浮起哀思,深深嘆氣。
“都是奴才不好,惹得格格傷心了”。蘇麻將茶奉旨主子面前,自責(zé)道。
“不干你事,不過感傷罷了。不過,索尼的孫女當(dāng)為中宮之后”。太皇太后接過茶盞漱口,擦去唇邊水漬,嘴角揚起一抹聊有趣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