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坦誠相見
自壽康宮回時,昭妃愁緒滿心,未用晚膳,只坐軟榻上,手托香腮,不發(fā)一言,愣神至天色漸晚。
云荷實是擔心,借由奉茶,出聲勸道:“娘娘,您何苦同自個兒置氣,太皇太后與太后如此疼您,想旁人做何呢”。
耳旁風過,不予理睬,靜默依舊,一步錯,當真步步錯。
云荷有些急了,立時跪于昭妃腳邊,哭音濃重:“娘娘,可是心中不暢快,若存了氣,打罵奴才便是使得,萬不可郁結心中”。
聒噪話音縈繞耳邊,煩悶的皺了眉,淡淡的開口:“你這是做甚,本宮若真失了寵,再哭不遲。本宮怎能心服,她有何過人之處,太皇太后偏生選了她”。
如此方放下心來,扯袖擦了眼角,安慰之語尚未出口,便聽得娘娘叫起。忙站起身,奉了茶,回道:“娘娘無需妄自菲薄,日子還長,皇上未見娘娘,自是不知您的好。待皇上寵幸,怎會不喜歡娘娘”。
端起茶盞,若有所思的盯著云荷,霎時展顏,來日方長而矣。
慈寧宮里挑了燈,應是安寢時分,報信的奴才有事回稟,太皇太后變了主意,耐心聆聞,雖是早知皇帝是何脾性,此時難免不悅。
靜默多時,久不作聲。小李子背脊發(fā)寒,心里翻江倒海,不知太皇太后如何處置,更是不敢寬慰,若錯一字,便釀大錯。
捻著佛珠,揮手:“退下罷”。
“奴才告退”,小李子趕忙磕了頭退下。
將手中物叩于桌面,從椅子上站起身,蘇麻見狀趕忙上去扶著,亦步亦趨至殿門前,抬首時已見繁星點點,眼神煩雜,嘆了氣:“蘇麻,玄燁怎不知為帝者不可喜怒形于色呢,還為先帝三子時,便訓教,若臣子時常洞悉帝心,而帝不察,易遭蒙蔽。此番事出,群臣皆知他與鰲拜水火不容,白白費了棋局”。
蘇麻知主子哀思先帝,安慰道:“皇上尚年幼,格格從旁慢慢教便是,若非格格步步為營,皇上一人怎可擒刁奴”。
不由一笑,搖了搖頭:“年事已高,不知命頭在何處,不過是盼著幫扶玄燁親政,解決些許難題罷了”。
“格格…..”,蘇麻不忍聽這樣悲傷的話。
主仆幾十載,話不必言明便知其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打斷道:“我怎不知你心意,一時感慨,罷了,早已冷心,何苦再論,安置吧”。
蘇麻只嘆了聲氣,便扶著大玉兒進屋去了。
翌日,秋陽初升。
侍帝更衣,送至宮門。返屋梳妝,只見芷蘭行色匆匆的進來,附在敏溪耳旁稟告:“娘娘,索大人派人送信來了”。言罷,拿出米黃信箋,索額圖筆跡赫然。
玉手輕揚,冬雪識時停了手中玉梳,拆了封口,細細讀過,遞給芷蘭,吩咐如此展放于書桌角,命身后人繼續(xù)盤髻,莫要誤了請安時辰。
得了回信,索額圖欣喜,閱至信尾,變了臉色。字字句句皆關心家常,無一句暗示昨日皇上宣太醫(yī)為父親診治為何意。皇后竟如此不信任他,血脈相連,卻生疑竇,心生郁悶,怒火上揚,一掌將信拍于桌上,震疼了手。
恰巧此時,索尼閑步廊下,忽而聞得房中的響聲,便邁進一探究竟,索額圖未料到父親這會子來了書房,趕忙將信折好,藏于袖中。
“父親,您可大安了?怎奴才未伺候身側,可是不盡心”,趕忙起身來扶大病初愈的家主坐下。
一見兒子如此慌忙樣便知有事瞞他,慢悠悠的開口道:“索額圖,為父所教皆都忘了不成,若欲藏事,如此慌張之態(tài),論誰瞧不出,可是遇著何事”。
“父親,不必掛心,只一些瑣事罷了,兒子應付得來”,垂首回話,不敢直視嚴父雙目,生怕瞧出破綻。
果真無實言,必定瞞了事,原不應插手,卻怕鰲拜一黨使了下三濫手段,瞪著眼,斥道:“莫虛言搪塞,將信交予,吾必知”。
無敢頂撞,無奈將信拿出,放父手中。
打眼一瞥,竟是敏溪的字跡,若非宮中出了難事,無法周旋?急急的展了信,猛然站起,高聲斥責:“糊涂!如今敏溪為大清皇后,若借此打探圣意,擅自揣測圣心,稍有不慎便累及滿門,聰明反被聰明誤!家眷信中是何,當真皇上與太皇太后會不知曉嗎!如何為人臣子還需為父三番四次告爾!幸而敏溪聰慧,若真遂爾愿,皇上怎會信赫舍里一族真心效忠!”
知此事欠妥,慘愧難當,急忙認錯:“父親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
“索額圖啊,汝雖懷鴻鵠之志,卻得明白,即便位極人臣,依然是皇家奴才,奴才需守著本分,不然主子便容不得了”,鮮有語重心長教誨時。
“然,兒子定謹記于心,此番行事莽撞,往后定當一心一意為皇上辦差”,實是比不得父親周全,心服口服。
見兒知錯,且許下決心,便不愿多言,出了書房,逗弄司雀去了。
慈寧宮,花兒正是開得繁盛。
大玉兒澆著花,小李子跪其身后奏報,將手中水壺遞于蘇麻,扦下一朵,放于鼻間,芬芳氣沁人心脾,笑言:“不愧早早看中”。
蘇麻忙接過,附和:“格格眼光最是靈,自是無有不好”。
百無聊賴,雖鰲拜專權,可自個兒才為天下主,玄燁于乾清宮閱著藍批后的折子。
梁九玏此時來稟:“皇上,太皇太后那處派了人來”。
既是從皇祖母處來,應是有事稟報,頭也不抬的宣了進來。
“喳”,得了許,便退出去宣小李子進殿回話。
待小李子稟話畢,緩緩合上折子,右手置于案上,食指輕輕地扣著桌面,微瞇著眼,瞧不出喜怒。須臾,吩咐道:“擺駕坤寧宮”。
至坤寧宮門,揚手止了梁九玏通報,佇立門前,抬頭望著藍金的牌匾后,心中思慮萬千。陣風拂過,眼微澀,埋了首,抬腳進去。
江德福頤指氣使的吩咐了粗使太監(jiān)灑掃,轉身便見皇上朝殿中來,猛然一驚,正欲稟報,瞟見梁九玏示意的眼神,咽了回去。
瑣碎的宮務擺于案桌前,一應事物須盡善盡美,因而耗費心力,想得入了神,未發(fā)覺一雙黑底金絲絞龍紋的皂靴離得愈發(fā)近了。
“皇后在看甚?竟是不知朕站于身后”,溫潤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玄燁偏頭去瞧她手中書卷。
險些驚呼出聲,見皇上至此,即刻展了笑顏,急忙起身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上前將她扶起:“嗯,原是朕未命人稟報,何罪之有,若真論緣由,倒是朕之不是。皇后因何出神?”。雖是笑著,卻同旁人無異,并非真心。
自然從旁讓出一席,翻至書面,道:“不過些許宮務,臣妾于皇祖母處接過不久,難免生疏,正仔細琢磨著,不想一時失了神”。
瞥見置于桌角那封家書,似不經(jīng)意的問:“索額圖寫了家書予皇后?”,不知她怎如此大膽,竟將信紙攤于眾人可及處。
本無瞞他之意,牽了他的手,一派誠然,柔語:“叔父是何心思,臣妾知道,皇上放心,必萬事以您為先,如何應對,臣妾知”。
“為何?”,沒了往日調(diào)笑,一本正經(jīng)。回信他已閱,正如她所言,從未半分逾矩。
敏溪肅然,大膽抬首直視玄燁眼眸,一字一句道:“皇恩浩蕩,臣妾得以入主中宮,應擔母儀天下之責。幸甚至哉,同皇上夫妻一體,得皇上憐惜敬重。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妻當隨夫,臣妾…為您之妻,自心向您。玄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番話令玄燁措手不及,二人交互迎著目光。
梁九玏豎著耳朵欲聽內(nèi)室是何光景,除卻風聲,便甚么也無。
良久,情真意切入了心,將敏溪抱進懷里,低首在其耳邊道:“敏溪,若只你我兩人時便喚我玄燁,我知你聰慧,明其何意”。
手環(huán)上玄燁的腰,雙眼彎彎,心中如蜜,低低的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