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皇長子薨
天高云淡,艷陽暖人,浮碧亭歡聲笑語,石桌上的玫瑰糕惹人垂涎。
“呵呵呵,太后的親侄女又怎樣?不一樣只追封了慧妃嘛,皇上連宮室都更為永和宮了,生前得寵一時又如何,里邊兒有多少太皇太后的薄面不用多言。還是納喇姐姐得皇上歡心,如今除了二阿哥,便是三阿哥最尊貴了。昭妃娘娘從前盛寵都未有出,估摸著難了”。張答應討好著納喇貴人,親手剝著桂圓,發(fā)髻上的蝶舞釵被日光一照,返著金色。
納喇貴人將桂圓肉放入口中,櫻紅的口脂襯出嬌媚,眼帶笑意,待咽下,方道:“可不許胡言,妄議太皇太后可是大不敬,咱們呀,伺候好皇上為正理,旁人的事無權過問,你的誠意姐姐我已知曉,往后互相扶持著”。
“是,妹妹往后便仰仗姐姐了。姐姐快嘗嘗,這是嬪妾自個兒做的玫瑰糕,還是嬪妾額娘教的呢”。張答應將瓷盤往納喇貴人跟前兒推了推,心花怒放。
南三所的小路子一路小跑,奔至坤寧宮,不等通報便往里闖。芷蘭見狀伸手攔了:“你這奴才可知規(guī)矩!皇后娘娘宮里豈是你能隨意亂闖的,小心著你的小命”。
小路子不斷做揖,焦急道:“哎喲,我的好姐姐,大阿哥連日不好,方才幾位太醫(yī)診脈直言不大好。我這才來請皇后娘娘,望姐姐行個方便”。
似是燙了手一般,芷蘭迅速縮回手,放了人進去。
小路子額頭冒著汗,跪于地稟道:“皇后娘娘,大阿哥不大好,請您過去看看,馬佳小主已經(jīng)過去了”。
“什么!冬雪,快,去南三所”。皇后立時起身,吩咐了人便邁了步子。心提了起來,問道:“本宮昨日在時,太醫(yī)不是回稟只是小兒驚風,怎的過了一晚愈加嚴重了?”
小路子跟在皇后身后,焦急回道:“昨個兒夜里大阿哥起了高熱,嬤嬤們細心照料著,太醫(yī)也不曾離去,可熱退不下來,太醫(yī)沒了法子。方才大阿哥呼吸漸弱,奴才只好來請娘娘”。
皇后蹙了眉,今日應早些去探望,因承祜長了個兒,挑了裁新衣的料子,竟磨晚了些,實是不該。承瑞亦是喚她皇額娘,如此可是嫡母不稱職。
方至了南三所門,便聞得馬佳氏抽泣之聲,冬雪扶著主子上了臺階,入了門。
“如何了?”皇后直去了承瑞床前,果真氣息微弱,滿臉通紅,詢了太醫(yī)。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馬佳氏淚珠還掛于面上。
“微臣叩見皇后娘娘”。眾太醫(yī)轉(zhuǎn)身請皇后安。
“罷了,江太醫(yī),大阿哥可還好”。心依舊懸著,卻還余一絲希冀。
江太醫(yī)已知無力回天,正思量著如何回話,便聽得床邊的嬤嬤高聲喚道:“大阿哥,大阿哥!大阿哥!”,待聚了眾人目光,乳母驚呼:“大阿哥薨了!”
馬佳氏受不住如此打擊,瞬時暈了過去?!皝砣?,將小主送回宮去,太醫(yī)隨去伺候。冬雪,著內(nèi)務府料理大阿哥喪儀。江德福,去報于皇上”?;屎髩毫诵耐捶愿辣娙?,方敢側眼,承瑞只如熟睡一般,若不去探他的鼻息,定不知已去了。想到此處,心中冰涼,承瑞自小身體康健,乳母嬤嬤細心照看,竟也早殤!何況承祜先天體弱,手心濕膩。
待小路子與內(nèi)務府辦差人欲將承瑞抱走,請皇后莫看,方回過神來。只見幾個小太監(jiān)扯了白布,蓋了上去,淚霎時糊了眼,心生慌亂,轉(zhuǎn)了身。芷蘭上前扶著,回了坤寧宮。
“承祜呢”?;屎蠓交貙m,只見嬤嬤一人理著承祜的新衣裳,抓著嬤嬤的手,急切問道。
嬤嬤被抓得疼了,愣了一愣,“回,回娘娘,二阿哥正歇息,乳母照看著”。
不等芷蘭打簾,皇后直掀了簾子,兩步邁到木床前,亦是熟睡著,顫著手伸至承祜鼻下,長出一口氣,不怪她杯弓蛇影,并非只因是自己所出,更因他承載著萬人期許。
“娘娘,皇上急召索額圖大人,明珠大人進宮議事,并不得空見奴才。不過奴才已轉(zhuǎn)報于梁總管,待皇上得了空,梁總管再稟于皇上”。江德福在屋外回稟。
摸了摸承祜的臉,出了側間。“本宮知曉了,命太醫(yī)院明日為眾阿哥公主仔細請了平安脈后來坤寧宮回話”。見冬雪回了宮,“不必傳晚膳了”。留了吩咐,便進了里間,不許人伺候。
月圓月缺,雖是黑夜中的光,卻是凄冷。稚子不序齒,更不許悲戚大哭,不若便是詛咒兩宮皇太后,亦或是君上與中宮。
皇帝隔著珠簾,又見她端方練字,不忍打擾,立足觀摩了一刻鐘。“夜深了,安寢吧”。清冷的聲兒鉆進了她的耳。
落了最后一筆,收了湖筆,“你怎的這時還過來,應是去瞧瞧馬佳氏”?;屎缶従徠鹕?,隔著珠簾同他話道。
“去了,可我偏偏想著你這兒”。單手拂簾,眼里有些許悲傷神色。卻見她緩步而來,抱住他的腰身,手在背心輕拍著,“人生緣淺,太過憂傷易傷身”,柔聲細語安慰道。
低了頭,臉貼于她耳側,“皇子本不易長成,因著是頭一個孩子,心中是自有悲痛。可今日梁九玏稟報,卻是想著承祜,敏溪,我竟生了懼意,不論如何得保住承祜”。玄燁緊著眉,閉了眼。
時間流逝,漸漸淡了悲傷,紫禁城內(nèi),皇子長成原是艱難,不過幾人悲幾人喜。
又是一年桂飄香,秋雨綿綿,留有夏日余溫,不熱亦不燥。
慈寧宮中,奶香四溢,蘇麻抱著承祜,小勺的喂著羊乳。方玩笑幾番,擋不住心中疼二阿哥,親自進了小廚房煮了來,見懷里的小娃娃咂摸著小嘴,似是很喜歡,怎么都疼不夠。
“承祜可見養(yǎng)好了些,今后可得仔細著,皇祖母是對承祜有大期望”。太皇太后這話雖道予敏溪,眼睛卻看著蘇麻的懷中小兒,乖乖巧巧,不哭鬧,不認生,手里抓著蘇麻的玉鐲玩得歡。
敏溪會心一笑,回道:“是,孫兒定當照顧好承祜。太醫(yī)盡心調(diào)養(yǎng)著,已然大好了”。
太皇太后笑著回過頭,端了茶盞,“你是他的額娘,自是不疑疼他的心了。只身子弱些,萬事更要謹慎些”。吹了吹熱氣,才送到嘴邊。
“皇上駕到!”
皇帝聽聞皇后帶了二阿哥往慈寧宮請安,下了朝便前來,幾日未見愛子,心情甚愉?!皩O兒給皇祖母請安”。輕快打千兒。
“臣妾恭請皇上圣安”。敏溪放下手中的撥浪鼓,起身行禮。
“免禮”?;实凵焓址隽朔觯K麻跟前兒去,“承祜,可有孝順曾皇祖母啊”,滿心滿眼的憐愛,握了小肉手在掌心,瞧他咿咿呀呀,溫潤笑著。
太皇太后將皇帝神情收入眼底,“呵呵,他小小的一個人兒,如何能孝順哀家”,一如往昔,和藹近人。
“??!”承祜空著的手趁皇帝俯下身的功夫攥緊了胸前龍紋,小嘴還啊個不停,曜石般的眼盯著阿瑪,似是在同阿瑪撒嬌,抱他。
皇帝從蘇麻懷里抱起承祜,“來,皇阿瑪瞧瞧,身子可長好了些”,在手中掂了掂方放入臂中?;蚴怯X著阿瑪在與自個兒玩鬧,竟是咯咯咯的笑出聲,引得眾人隨笑。
“得了,得了,莫鬧得狠了,晚間若睡不著豈非又要累人。你既來請了安,便將她們母子帶回宮去罷”。太皇太后微傾著身子,笑著招了招手。
“孫兒這便跪安了”?;实郾е徐?,拍了他的小胳膊,“快于曾皇祖母跪安”,遂退了殿。
“孫兒告退”敏溪福身,隨與皇帝身后。
微風和煦,白云飄逸,綿長的宮道,承祜在皇帝懷中攥著前襟不放手,口水順著嘴角流到臂袖上,翹著小嘴啊嗚個不停。
“哈哈哈,可是喜歡阿瑪?shù)囊路?,待你長大,皇阿瑪許予你穿可好”抽出空手輕輕捏了承祜的肉臉。梁九玏心里一驚,皇上這是暗示要立二阿哥為太子?
“皇上慎言!”。敏溪當他胡言,若被人聽了去,且不論皇祖母不愉,若牽連到前朝,斷然要不得。
皇帝未接話,只一味逗著承祜:“瞧,你額娘不疼你了,還是阿瑪疼你。乖,阿瑪疼你”。
“阿…瑪”。承祜照著皇帝口中的話兒學了出來,澄澈的眼里竟是得意之色,似是在等著夸贊。
敏溪與玄燁皆是一愣,倒是梁九玏先回了神,即刻跪下,討著吉祥:“奴才恭喜皇上,皇后娘娘,二阿哥如今方十個月便能開口說話,可見二阿哥天資聰穎,將來定是最為出色的皇子”。
“嗯,此言有理,去內(nèi)務府領賞”?;实坌闹写笙?,愈發(fā)覺著承祜天賦異稟,待天下平定,定要親自教得仁君。
“嗻,奴才謝皇上”。梁九玏謝恩起身。
“皇上!”雖欣喜承祜開口說話,可大張旗鼓宣揚不合規(guī)矩,“聽臣妾一言可好,您真為了承祜好,莫要過分偏愛”,敏溪知此時不可回嘴,只小心勸慰道。
年少輕狂正當時,胸有成竹看向她,不以為意道:“敏溪,朕若護不了你們母子,可還算這大清之主”。
敏溪輕嘆了氣,知多說無用,遂了他的心意。復而佯裝生氣:“皇上,臣妾整日里照看,卻不想吾兒先喊了阿瑪,臣妾一句額娘未曾得著呢”。
“哈哈哈,竟是爭竟這個?命嬤嬤教了便是,明日朕若未聞得承祜喚你額娘,親自訓誡于他,如何?”話語揶揄,眼含笑意,若言并非取笑于她是斷然不信。
眼珠一轉(zhuǎn),嘴角上揚:“皇上可是金口玉言,明日若皇上不舍訓誡當如何?”
“那便罰承祜喚朕十聲皇阿瑪”抱著承祜先行遠去。
自覺上當,似是嬌嗔:“皇上!”,追了上去。
梁九玏等人只得將頭埋得更低,怕被瞧見笑意。
天藍無浮絮,好一幅父慈子孝,夫明妻賢圖,終其一生,人生彌留之際時,不負天下人,只愧對于她,未曾教好她唯一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