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在望,眾人心內(nèi)越加急切。南下福州半年以盡王事,總算攜大功安全返回,重見金陵風物盛景,實在是讓人心生感慨。
到了離城約十數(shù)里處,領著陳覺貼身衛(wèi)隊作為前導的顧忠突然從前頭快馬奔回,稟告陳覺:“節(jié)帥,前方官亭處有天子詔使奉旨迎接。還請節(jié)帥準備一番。”
陳覺點了點頭。當即整理一番官服衣帽,擺開宣諭使儀仗,領著麾下眾人向官亭策馬奔去。
奔行不過兩里,便遙遙望見遠方官道一側(cè)的官亭處旌旗飄搖鑼鼓喧天,數(shù)十名文武官員侯在當?shù)?,最前端立著一支金黃色的羅金傘,傘下站著一位身穿紫袍的官員和一位身穿朱衣的宦官。
陳覺在離官亭還有約百步時便領著眾人下了馬,疾步走到羅金傘前,大禮參拜下去,將宣諭使節(jié)杖高高捧起,大聲道:“臣,福州宣諭使、樞密副使陳覺奉旨宣諭福州府,幸不辱命,繳還節(jié)杖!”
代表皇帝李璟來迎接陳覺的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已。唐制,平章事即位比宰相,馮延已剛剛今年初由翰林學士承旨升為中書侍郎并同平章事,年屆四旬便能登宰相位,也算得上是春風得意。二人同是“宋黨”中堅,在朝中互為援奧,此刻陳覺得功而回,馮延已也是與有榮焉,相見之下更見親切。
馮延已接過節(jié)杖遞給身后從人,笑道:“陳使相辛苦了。皇帝有旨意,請聽宣吧?!?p> 說著示意身旁的朱衣宦官宣旨。那宦官咳嗽一聲,打開圣旨宣讀起來,辭章華麗駢四驪六地將陳覺好一通夸贊,譽之為板蕩之功臣、國朝之柱石。最后才宣讀了對陳覺的封賞——晉樞密使,封海陵縣侯,食三百戶。
雖然在意料之中,陳覺還是激動地紅光滿面喜動眉梢。樞密使位同宰相,海陵縣又是陳氏故鄉(xiāng),皇帝如此封賞,實在是極為體貼之舉。自此后,他陳覺也可以直起腰板,揚眉吐氣地自稱一聲“本侯”或是“本相”了。
等陳覺接了圣旨之后,馮延已笑著抱拳道喜道:“恭喜海陵侯平滅叛逆得勝回朝!”
“正中兄,你這是在取笑小弟么?此次福州平叛擒滅逆賊,是皇帝陛下及朝堂諸公定策有方,某家不過辛苦走一趟罷了。如今天恩浩蕩,賜我勛爵,實在是受之有愧啊!”陳覺一臉真誠的說道。正中是馮延已的字,此時圣旨已接,公事已畢,故而陳覺以表字稱呼馮延已,以示親近之意。
馮延已哈哈笑道:“你就別謙虛了。李弘義此人桀驁不馴數(shù)召不至,反意昭昭,若不是你當機立斷策反福州城內(nèi)各族叛亂,以福州城內(nèi)的軍備和武裝,若是強攻此城,將士損傷必大,錢糧也多有耗費。這是實打?qū)嵉膽?zhàn)功,無須推諉。對了,聽說真正潛入福州城行此釜底抽薪之計的聽說是你門下一少年客卿,能否請出來一見啊?”
“青雀,馮相公要見你?!标愑X當即向后招了招手,將裴茳喚至身旁介紹道,“這位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相公。這是我門下客卿,儒林郎裴茳裴青雀。”
“見過馮相公?!迸彳蠖Y參見。
“請起,請起。果然是少年英雄,豐神俊逸,挺秀超拔,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啊。儒林郎真乃江東俊杰當世英才!”馮延已親手扶起裴茳,左右打量,連連夸贊,“儒林郎的事跡陛下已知曉,直夸了好久,說你年紀輕輕便敢于擔當,是個肯做事的,當為朝廷百官之表率?!?p> “謝陛下夸獎,謝相公夸獎。微末之功,愧不敢當。”裴茳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說道。
若是一般人,得聞皇帝親自褒獎、宰相當面贊許,要么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要么心情激動得意洋洋,總會有些不同于平常的神態(tài),可眼前這少年卻表現(xiàn)的極為淡然,不卑不亢,心態(tài)沉穩(wěn)謙和,好像說的事與他毫不相干一樣。馮延已細細觀察,見裴茳的眼神瞻然有神,身體放松舒緩,沒有半點僵硬激動的情緒,心內(nèi)不由驚奇不已。
這少年頗有些古怪。馮延已暗暗贊許。
又寒暄了幾句,馮延已便命人擺開儀仗,當街鳴鼓開道,以執(zhí)金吾為先導,引領著陳覺一行凱旋入城,夸功御街。這是朝廷給予得勝回朝的將士們的恩賞。
騎著高頭大馬夸功御街之后,陳覺奉旨入宮奏對,其余人等先行解散回家。裴茳早已膩味了這種形式大于實質(zhì)的夸功儀式,聽到這一句,便拉著洪佻與魯重樓往西水關(guān)下浮橋的宅子行去。臨行前,還特意向林仁翰兩兄弟打了個招呼,將自家宅子的地址告知他們,讓他們空閑了就過去。
林仁翰是奉詔入京陛見,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會召見他,只能在禮部鴻臚寺驛館等候,并不能隨意走動。林仁翰當即表示,等皇帝陛見過后,再登門拜訪。
裴茳又與陳琨等少年告別,才策馬而行。匆匆走了約半個時辰,才到了給裴萇購置的那幢宅子之外,卻見宅子的大門緊閉,門前卻被人清掃的很是干凈??梢姰敃r雇傭的那幾個仆役還是挺守規(guī)矩,也挺勤快的。家無男主,就該閉門謝客,這是規(guī)矩;門前干凈,說明男主雖不在,卻依舊恪敬職守,勤于打掃。
魯重樓跳下馬去拍門,缽大的拳頭擂得大門哐哐作響:“快開門,主家回來了?!?p> 洪佻笑罵道:“這渾小子,自家的門也擂的這般用力,也不怕將這大門弄塌了?!?p>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咿呀一聲,大門從里面打開,探出一個老仆,卻是管家周財。他睜眼瞧見門口的魯重樓和騎在馬上的裴茳和洪佻,不由急忙撲上前來,拜倒在地道:“真的是小官人回來了。小官人大安!”
裴茳哈哈一笑,跳下馬來,扶起周財?shù)溃骸爸芄芗野埠?!家里一切都好罷?”
“都好都好!官人快進來吧。小娘子可是日日都在念叨您什么時候回來,我先讓人給她報喜去。”周財將三人迎進門內(nèi),興沖沖地回身便走,邊走邊喊,“小佩,小環(huán),趕緊去跟小娘子稟告,小官人回來啦!”
這周財老而彌堅,嗓子甚是洪亮,這一陣叫喚直喊的房梁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一個窈窕的小丫鬟聞聲跑了出來,一瞧剛剛進入主廳的裴茳,不由瞪著眼睛叫了一聲:“真的是小官人!”
說著竟也不上前見禮,一個轉(zhuǎn)身便往后跑了。周財大為尷尬,嘿嘿笑道:“小官人莫怪,都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缺了規(guī)矩,我以后定當好好管教。”
裴茳笑著擺了擺手:“無妨無妨。這丫鬟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急著要去給綠珠報信去,倒不是有意怠慢?!?p> “小官人寬厚,是我們的福氣。您慢坐,我去廚房招呼我那老婆子一聲,燒些熱水,再去采買些好菜來,給小官人們接風洗塵?!敝茇斝ξ馗孓o出去。
院子里,魯重樓將三人的行李卸下,招呼了匆匆趕來的園丁老李一聲,一同將三人的馬匹往偏院馬房牽去。
裴茳和洪佻二人相視一笑,毫無形象地往廳內(nèi)椅子上一攤,笑嘆道:“總算到家了。究竟還是自己家里自在舒服?!?p> 話音未落,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顫抖的嬌呼聲:“郎君……”
轉(zhuǎn)頭望去,卻見綠珠身穿一身嫩黃色的百褶裙,正俏生生地立在門口癡癡地望著自己,神情激動珠淚漣漣。
半年未見,她看上去可真是瘦了一圈,仿佛一陣風刮來,便可以將她輕盈的身子吹走。
裴茳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綠珠輕聲笑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