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茳開出的條件確實不是胡里安能夠拒絕的。他自兩年之前,別妻離子,拚盡身家在大馬士革城置辦了一船貨物,沿海岸線往遠東來,為的就是以物換物,換一船東方帝國的絲綢、茶葉和瓷器回去,只要安全地走一趟下來,至少可以獲得一倍多利潤。
正因為航海貿易有如此暴利,所以大食商人才會前赴后繼地往東方而來。然而,做任何事都有風險,胡里安第一次遠航遠東,就以失敗告終。不但貨物丟失,海船也破損嚴重,不得不賤賣了事。他目前依舊淹留在金陵,實在是丟失了翻盤的本錢,無顏回鄉(xiāng)見妻兒,只能在異國他鄉(xiāng)茍延殘喘。
如今裴茳主動提出賒給他一船貨物,并以一艘海船為籌碼來購買玻璃匠人,這樣的條件實在是太具有誘惑力了。
胡里安搖了搖牙,眼中露出一道希冀的光芒,問道:“我想問一句,不知道貴族官人想要換幾個玻璃匠人?”
裴茳點了點頭,心內暗贊。胡里安不馬上答應下來,而是主動問起玻璃匠人的數(shù)目,說明他是真心想要履行約定的。不得不說,胡商的契約精神和誠信相對來說要比中國商人更加的靠譜。
稍微估算了一下,裴茳伸出五根手指:“五戶匠戶,最好連家人一起。”
頓了頓,裴茳又補充道:“我各種匠人都要,銅匠、鐵匠等等,還要各種植物種子。凡是我中土大唐沒有的植物,無論什么,我都要。這些東西,可以從我賒給你的貨款里扣。具體的價格,你等會兒與我們周管家商量?!?p> 胡里安終于答應下來。這樣的誘惑,沒有人能夠拒絕,哪怕是變身為魔鬼。這是他回到家長的唯一希望了。
“尊敬的貴族官人,請問船只在哪里?我什么時候可以動身?”胡里安站起身來,向裴茳深深的鞠了一躬。
“不急。如今這還是意向,等我們談妥以后,我會派人護送你松江港口或者是福州港,兩個港口都有我的船,我將視情況而選擇究竟從哪里起航。包括賒給你的貨物,我們也需要時間準備。當然,我們也會另外派一艘船跟你一同出發(fā),在你沒有完成契約之前,你的人身自由將會受到一定限制。這樣可以么?”裴茳笑道。
他自己當然沒有船只,但他有兩支海上盟友——齊適高和林仁翰。本來,這件事派齊適高的兒子齊驍以及那一批齊氏少年去執(zhí)行最好不過,因為他們學習過牽星板技術,從福州跑一趟大食,正是訓練遠航技術的良機,對他們探索南海及印度洋一帶的海域有非常大的幫助,更能順便訓練一下他們的遠航技術。只是唐國與福州之間,還有一個錢越國。錢越國的水軍盤踞在舟山群島,剛好切斷了唐國與福州的海洋通道。齊驍?shù)热嘶厮山柧氝h航也快有半年多了,也不知道齊氏的船只究竟能不能突破錢越國對舟山群島的封鎖。
所以,還是要先給齊適高去一封信。如果能突破錢越國水軍的封鎖,那就選擇從松江港起航,如果不能,那只好護送胡里安從陸路去福州,借用林仁翰的人手和船只去完成這件事。
聽到裴茳所說的,胡里安心中大定。這位貴族官人既然開始選擇出航路線,說明并不是故意耍人玩的。他是海商出身,自然明白海上出行需要準備多長時間,如果裴茳一口說出半月之內起航,那胡里安反而要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了。
“尊敬的貴族官人,那胡里安就耐心等待你的消息了。”胡里安笑著說道。
裴茳點了點頭,吩咐周財?shù)溃骸爸芄芗?,你取五十貫錢給胡里安,作為這段時間的安家費。等準備妥當了,再請胡里安過來,我們訂個契約?!?p> 周財答應一聲,領著胡里安告辭離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裴府就喧鬧起來。今天是小郎陪老太爺出行去烏家莊的日子,整個院子里來來去去的仆婦都在忙碌著,雖說很多事情都已經備好,但真的到了即將起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準備的還是不夠充分。
周財站在院子里呼來喊去,不停地斥罵著。這些烏家莊招募來的仆婦,勤快是足夠勤快,經驗上還是略有不足。都是剛剛從佃戶農人轉職過來的,與人市長子買來的專業(yè)仆婦相比,在伺候人上面確實還是有所欠缺。
還是需要訓練??!有些規(guī)矩要越早立下去越好。
周財邊指揮著眾人,邊在腦中想著。
“手爐呢?怎么沒手爐?這一天天的冷下來了,老太爺、綠珠小娘兩位的手爐可不能落下。小環(huán)、小佩,你們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這種事怎么會忘記?”周財搜撿了一遍行李,發(fā)現(xiàn)手爐沒有備起來,不由黑了臉。
小環(huán)吐了吐舌頭,笑道:“這天兒雖是冷了,可還沒穿夾襖呢,哪里就用得著手爐了?”
“老太爺和綠珠小娘身子弱,有備無患比較好。快去拿罷,啰嗦些什么?!敝茇敯櫰鹈碱^,斥責道。
裴茳遠遠地走過來,聽到周財?shù)脑?,也不禁笑了:“究竟是周管家用心。綠珠倒罷了,過幾日終究是要與我一起回城的,老爺子也不知愿意在那邊住多久,手爐還是備著吧。對了,烏家莊的地龍也要催一催,總要在入冬前弄好?!?p> “小郎放心,已經讓人去催了。保準在入冬前弄好地龍?!敝茇敾氐馈?p> “我讓你準備的那些東西沒忘了吧?”
“沒,整整裝了小半車,每樣東西都包好了。要不要去看一看?”
周財領著裴茳到了一輛牛車前,掀開了車簾,裴茳探頭進去,別的東西也無所謂,見,木炭、硝石和硫磺這幾樣東西都在,便放下心來。
又忙碌了小半個時辰,等裴老太爺、綠珠等人都上了車,裴茳、魯重樓和周財騎著馬在前頭領路,浩浩蕩蕩地一行人才離開了裴府,往城外趕去。
這次去烏家莊,幾乎走空了整個裴府,只留了烏青、老李等三四個仆人看家。
因老太爺、綠珠與一眾仆婦乘的都是牛車,到句容縣的烏家莊足有一百多里地,當日必不能趕到。所以一出金陵城,周財就領著烏強離了大隊,趕到前頭去找途中打尖住宿的地方。
正值深秋時節(jié),沿路上來來往往的除了商旅之外,還有一些世家豪門子弟出城玩賞秋景。金陵富庶冠蓋天下,不但城內有玄武湖、北苑、上苑等皇家園林,城外還有鐘山、牛首山、梅花山、燕子磯、靈谷寺、鳳凰臺、桃葉渡、雨花臺、方山、落星崗、獻花巖、莫愁湖、清涼寺等等許多的名山勝景,其中尤以“燕磯夕照”、“龍江夜雨”、“桃渡臨流”等景色為世人所稱道。故而,這樣的時節(jié)便成了這些有錢有閑的王孫子弟們外出游玩的最好時節(jié)。
裴茳騎著馬陪在裴太爺?shù)能囻{左右,邊與老爺子閑聊,邊介紹路邊風景,爺孫兩說說笑笑倒也頗有情趣。
正說笑間,突然從后面追上了一騎,竟是個身穿鐵甲、背上背著弓弦的的羽林侍衛(wèi)。
“前方可是裴司議郎的車駕?”那年輕的羽林侍衛(wèi)邊策馬奔行,邊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