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見棲看著林辜,幾乎將她凝成小小的人偶凝進瞳孔中,許久才說:“你是應了。”
林辜慢慢抬起眼,盯著陸見棲的眼睛:“是啊,你沒聽出來?”
陸見棲笑出聲來:“沒有,我是歡喜瘋了?!彼焓州p輕拉住林辜的手,“你應了我,我歡喜瘋了,不成?”
林辜垂下眼來,緩慢地說:“我掙扎了許久,想過你是這樣清澈明朗的人,何必被我拖下這幽暗的泥沼中來。”?“你身在的地方不是泥沼。”他的聲音忽然帶著些捉弄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很好奇,若非昨夜你醉酒了,還要多久你才能知道原來你喜歡我?你那日把珠花還給我的時候,我真的快要傷心死了?!?林辜垂下頭來,并沒說話,只是陸見棲的目光灼灼已經(jīng)到了避無可避的地步,才勉強開口說道:“陸見棲,人是不會傷心死的。”
又是長久的沉默,她才說:“可是你若跟我一起,是真的會死的?!彼鹧蹃恚匆娝樕系膫?,“我知道怎么保全你的皇帝跟前的全須全尾,知道怎么維護你在東海百姓甚至天下人面前的聲名,可是我在籌謀這些的時候,從沒想過你會為此受些什么苦,遭些什么罪……”
“你為我想著你能想到的一切,至于皮肉之苦,或是旁的什么你不在意的東西,你自己不怕,可是看見我遭了難,就更傷心?!标懸姉p聲地說,“侍子,你信我,你不怕的東西,我也不怕。你不怕皮肉受苦,不把個人興衰榮辱放在心上,我也是一樣。而你在乎的,你玄機閣一門的聲名,仇恨,我也不在乎。”他抬起手來,輕輕了揉林辜的頭發(fā),“我只在乎你一個人,我只想保全你一個人。我方才說了,你身在的地方不是泥沼,是我的光。”
林辜還沒開口說話,陸見棲就忽然傾過身來在她眉心輕輕吻了一下,趁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站身起來,語速極快地說:“不僅是你覺得這番話肉麻,我也覺得。”他有些急著退出去,擺脫是自己剛剛說了這番話的處境,“我走了我走了,你有事叫我?!?p> 林辜望著他難得覺得難堪的身影,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難得沒有往日清苦的意思,良久,她的心才緩慢地歸到一貫的位置去。
這個時候陸見棲忽然又進來,手中攥著那枚幾乎令他傷心死的珠花,輕輕地替林辜簪起來:“你答應我,不再摘下來了,唯有我辜負你的時候,你才能摘下來?!?p> “你哪怕辜負我了,我也不會摘下來?!绷止驾p輕笑了,“你負我,我會要你的命的,不會讓你那么好運,剛好離了我去?!?p> 陸見棲笑著:“侍子每次都是這樣,語氣溫和,卻說著殺機重重的話?!彼焓掷×止嫉氖?,一字一頓地說,“侍子,我已經(jīng)去信家中,告訴了母親,去溫府求親?!?p> 林辜的手一縮。
“我母親也出身顯赫氏族,不是見識淺陋的婦人,我想,或許他們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些疑惑,但是只要我堅持,終究還是能應付的過來的。”
林辜許久沒有說話,直到陸見棲搖了搖她的手,她才緩慢地說:“你說你堅持,你真的想好了?你知道我們要面對什么?陛下的責難,你父母兄長的阻攔,我父母的介意,天下人的議論紛紛?”
“可是最終,會是你也歡喜,我也歡喜?!标懸姉穆曇羧耘f輕輕的,“你會是我陸見棲此生唯一的妻子,這就足夠,足夠我們面對那些,算不上什么的劫難?!?p> 林辜垂著眼,輕輕絞著陸見棲的袖子。陸見棲望著她低垂著的眉眼,不由地抬手輕輕捏住她的耳朵。
知道她看上去清冷,冰涼,卻是個說話行事都溫和從容的一個人,哪怕有這樣那樣凌厲的計謀,本心卻是躍然眾人的高潔。
她原是明亮之人,不得已墜入暗夜般地地方去。他全力以赴,想要和她一同墜落到她追尋的黑夜中,只期盼她生些不忍之心,生些動容,愿意陪他回到人世間來。
他手依舊停在她耳朵上,輕輕摩挲著她的耳垂,就像是凍玉一般,漸漸有了手的溫度。
門外傳來一聲叫喊,是蘼蕪的聲音:“子尋師姐!聽說郡王把你推下荷花池了!”
然后門被大力地推開。
然后屋子外面六張大吃一驚的臉。鐘笙和司徒錚的吃驚尚在可以接受的范疇中,其他幾個玄機閣的弟子,幾乎是一副快要昏厥的樣子。
正對上屋子里兩張驚魂未定的臉,以及一只來不及收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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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見辛手中握著陸見棲的家信,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手卻在微微顫抖。鄭寒衣有些不安地抬起眼來,不敢說話。
陸見辛忽然開口道:“太后那里如何?”
“主子,局已妥當,只等您一聲令下?!?p> “去辦吧?!?p> 鄭寒衣得令欲去,卻聽到陸見辛的聲音,在風中蕭瑟寂寥地飄蕩,似乎落不到地上去:“我原以為她跟我是一樣的人,卻沒料到她居然天真到這個地步?!?p> 鄭寒衣似乎知道他說的是誰,又似乎不知道。
“她居然真的以為,我們這樣滿腹陰謀之人,還配幸福?”他的胃口忽然痙攣起來,他俯下身,伸手按住自己的胃口,許久也換不過來。
鄭寒衣伸手想去攙扶他,卻被陸見辛一把推開。陸見辛大口的喘息一陣,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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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太后薨逝,金鐘震響,天下大喪。
長安城中所有宗親氏族,為太后守孝三年,不得歡宴婚慶。
這個消息傳入東海的這一日,林辜和陸見棲二人正在后院荷花池旁的躺椅上閑話家常,鐘笙的話中原本還帶著一絲喜悅的味道,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笑容也垮下來。
陸見棲坐正身來,有些不安地望向林辜。
林辜依舊半合著眼,笑容溫柔:“三年罷了,殿下怕我,等不起這三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