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擊
穿過六幅鹿賀長春屏風(fēng),在裊裊檀香煙霧之中,沈清婉見到了高坐寶座之上的太后。
太后著一身暗紅色繡玄西番蓮寬袖高襟長袍,鬢白發(fā)髻上只有一株赤金鳳穿牡丹簪斜在發(fā)髻間。
太后已是年過六十的老人,見著沈清婉上前請安,滿目慈祥地叫了快起。
沈清婉終日伺候在沈老夫人身旁,早已知曉老人最喜見小輩乖巧可愛。
此番見了太后,自然也沒有見到其他貴人那般拘謹(jǐn)。
正等著太后開口問自己為何在此,誰知太后卻毫無詢問之意,只和藹可親地問了問她的身子是否暖和些諸如此類,沈清婉一一作答。
不一會兒,太后便傳素膳,留了沈清婉在旁一起用了。
食不言,寢不語。
待到太后放下筷箸,沈清婉也默默放下,面上冷靜,心里卻有一絲不安起來。
太后雖待自己親和慈愛,但想來已知自己為何在此,卻一句未曾過問,還留了自己用膳。
自己離開這么久沒有回去,想來皇后也定是起疑了。
果然,太后漱口完便道:“去請皇后即刻來一趟?!?p> 沈清婉面上不顯,心里卻是暗暗后悔起來,若是太后因此事斥責(zé)皇后,只怕自己也討不了好了。
原只想讓五皇子吃些教訓(xùn),如今只怕是要把皇后娘娘也扯了進(jìn)來。
思慮對策間,殿中碗筷已撤完,太后向沈清婉招招手:“好孩子,來?!?p> 沈清婉收起思緒,聽話上前,乖巧地挽起太后手,扶著太后去了正殿。
兩人談笑了好一會兒,便聽外面宮人報皇后駕到。
再說皇后那頭,與沈夫人二人左等右等不來沈清婉,卻是等來了太后的傳召。
兩人本想等沈清婉回來一起用午膳,故而還餓著肚子。
這邊雖是素膳,沈清婉倒是進(jìn)得挺香。
皇后一進(jìn)殿內(nèi),看見沈清婉親親熱熱在太后身邊坐著,卻不見五皇子的影子,也是一愣,隨即福身行禮道:“參見太后,不知太后叫臣妾過來有何事?!?p> “起來吧,”太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婉兒這孩子病了一場后什么都不記得了,你可知道?”
皇后一愣,垂首恭敬答道:“自是知道的?!?p> “既然知道,”太后語氣開始帶了一絲嚴(yán)厲,“你還把她一個人丟在后宮里,她能識得路?可憐她身子寒癥還未好爽利,便在后宮凍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大家閨秀,嘴唇都凍紫了,像話嗎?她父親還在營州為國辦事,她卻進(jìn)趟宮被凍壞了身子,你如何交代!”
皇后被這沒頭沒腦的訓(xùn)斥給唬住了,登時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沈清婉見狀心下已暗叫不好,太后只字未提五皇子,聽這語氣,想來是要把照顧不利的罪責(zé)安在皇后頭上了。
略一思忖,沈清婉便起身,搶在皇后答話前跪下道:“太后息怒,此事怪不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原是叫了五皇子陪伴臣女向太后請安,因太后不在才離開的。五皇子許是府中有急事,亦或是不知曉我失憶之事,才會以為臣女可以自己回去。”
沈清婉一口氣說完,屏息等待太后的決斷。
原來太后方才只字不提,是為了此刻雷厲風(fēng)行按個罪名給皇后。
皇后作為母親,總不能說這是自己兒子的錯而將太后安的罪責(zé)推給五皇子。
沈清婉暗恨自己不夠周全,想利用太后小懲五皇子一番,不料自己也被太后利用了。
好在她及時開口,雖說搶了皇后的話頭是不敬,但她這個當(dāng)事人的陳述,如何都是比皇后回答都要好得多。
果然,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太后聽罷立刻臉色和緩了不少,虛扶一把道:“你這孩子,身子未好全莫要行大禮了?!?p> “是臣女未及時稟明情由,才致使太后惱了皇后,還請?zhí)蠼底?。”沈清婉恭恭敬敬跪著,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三言兩語間倒是把太后要安給皇后的過失攔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及此還有什么不明白,忙賠笑道:“原是修兒照顧不周,這孩子怎么辦事的,竟連婉兒都照顧不好。也實乃臣妾囑咐不周全,還望太后恕罪?!?p> 一前一后,兩邊都誠心認(rèn)錯,太后這個事外人還能說甚。
于是太后只得道:“罷了,傳我的話,讓五皇子好好給沈小姐認(rèn)個錯,好好的姑娘家身子未好,別再凍出什么不妥來?!?p> “是?!被屎蠊Ь葱辛硕Y,便領(lǐng)著沈清婉告退了。
二人方走,太后的臉便沉了下來。
“太后……”蘇姑姑見太后面色不虞,便低聲喚道。
“哼,”太后冷笑一聲,“膽子不小,連哀家都敢利用,若真是繞了大半圈找不回去永和宮,倒是還記得慈寧宮在哪兒了?!?p> 蘇姑姑心下一驚,是啊,沈小姐怎么看都是在宮里繞了許久了,倒是繞回慈寧宮來了。
可要說沈小姐是故意,卻也不一定,許是她真的在兜圈子呢。
只是若太后認(rèn)定了沈清婉拿自己當(dāng)?shù)蹲邮梗@也由不得誰辯駁什么了。
如此一想,倒是讓蘇姑姑生出幾分同情來。
再說那頭,皇后領(lǐng)著沈清婉出了慈寧宮,一陣寒風(fēng)撲面而來,凍得沈清婉打了個哆嗦。
正午后的陽光竟是沒有一絲暖意般。
沈清婉知皇后多少會惱自己些,畢竟這事外人看來怎么都像是自己跑去太后面前告狀的,正盤算著如何跟皇后解釋才能不露痕跡,卻聽皇后先開口了。
“婉兒,你莫怪修兒,他自小就是這樣,不懂照顧人。”皇后開口便是替祁修說情,“回頭我會好好說他,定讓你好好出口氣了?!?p> “臣女不敢?!鄙蚯逋衤牭眠@話倒是莫名其妙起來,她還想著怎么和皇后道歉呢,怎么一出慈寧宮皇后就先與自己致歉了?
慈寧宮?
是了,皇后若是出了慈寧宮便翻臉,亦或者回去給自己臉色,想必還是會傳到太后耳朵里。
不如在慈寧宮外就先與自己言和,太后自然挑不出錯處了。
“玉沁,傳人去把五皇子叫回來!”皇后吩咐了玉沁,便歡歡喜喜牽著沈清婉上了暖轎。
沈夫人正在永和宮內(nèi)來回踱步,不知出了什么事,轉(zhuǎn)首卻見皇后和沈清婉有說有笑相攜而來。
皇后立刻吩咐傳了膳,“初一十五太后吃素,想來方才也是沒有吃好,不如再進(jìn)一些。御膳房今日燉了一盞金玉雪蛤,你也進(jìn)了吧?!?p> 沈清婉聽了哭笑不得,雖說是素齋,她這樣個小小的人兒又能有多少胃口。
奈何皇后與母親都還沒用,只得又陪了一頓膳。
用完午膳,已聽外頭傳話說五皇子到了。
起先這頭皇后是沒用膳便被傳走,這回那頭祁修真是用了一半,就急急被傳來。
祁修心道這妮子難不成真惹了什么天大的禍?zhǔn)?,飯都不讓吃完就要自己進(jìn)宮。
誰知匆匆忙忙趕到永和宮,祁修見到的卻是皇后與沈夫人沈清婉說說笑笑,宮中也并無他人。
滿頭的霧水還未得解,就聽皇后厲聲道:“還不過來給婉兒道歉!”
祁修隱約有點明白大約是沈清婉告狀了他丟下她一人之事,心道真是多事,這點事還要特地將他叫來一趟不成。
憋屈的祁修還犟在那兒,毫無道歉之意。
皇后見狀心里更是明白,果然祁修是故意丟下沈清婉,若是無意,此刻早就問發(fā)生何事了。
皇后心中悶氣頓時發(fā)作起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只因個人喜惡便任性妄為,累得自己今日差點被太后發(fā)落。于是一掌拍在桌幾上,喝道:“跪下!”
祁修被皇后吼得一愣,連沈夫人和沈清婉都驚著忙跪下請皇后息怒。
“本宮讓你帶婉兒去給太后請安,你倒好,扔下她一人與寒風(fēng)之中。她失憶了你不知道?外頭冷你不知道?可憐她找了一圈沒找到永和宮,最后還是太后叫我過去領(lǐng)走的她?!被屎笮乜谄鸱綋u輕晃,顯然是真的生氣了。
祁修聽罷雖說懂了些許來龍去脈,卻也有沒明白的,太后如何牽扯了進(jìn)來?
且聽這話,顯然是沈清婉真的找不到路,結(jié)結(jié)實實被凍著了,而不是火急火燎告了狀。
沈清婉真能這么老實?
但此刻也無法糾纏這些,只得硬著頭皮跪下道:“母后息怒,兒臣知錯了?!?p> “不是跟我道歉!”皇后仍在氣頭上。
“……”
祁修閉眼狠了狠心,這該死的丫頭,算到她不敢告狀,算到皇后不會為了她怪自己,怎么如今都失算了。
“沈小姐,是我照顧不周,還望你,見,諒?!?p> 見諒二字尤為咬牙切齒。
沈清婉總算是等到這口氣出了,心里暗喜,嘴上卻是忙道:“臣女不敢?!?p> 是不敢怪罪,不是見諒。
沈夫人也是此刻才明白了沈清婉方才遲遲不歸是怎么回事,雖說天家人不敢怪罪,心里卻還是心疼女兒,顧不得旁的,忙上去上上下下看了看沈清婉:“怎么了,怎么還凍著了?!?p> 皇后這才顧及母女二人也還跪著,忙叫著起來:“看本宮,怎么叫你們倆也跪著了,快快起來?!?p> 三人正說著來去,外面卻有個宮人急急來報,說是國公府出事了,讓沈夫人和沈八小姐趕緊回府。
聽得這話,沈夫人登時變了臉色。
自己在宮里,除非府上出了極大的事,不然老夫人還在,怎么會遣人來叫自己回去呢。
而一旁還跪著的祁修,聽罷傳話卻是暗自露出了一絲陰笑。
如果沒料錯,消息也是該傳來了。
母女二人急急駕車回到國公府,方才到門口,已見管家不知是冷的還是急的,在門口跺著腳搓著手,來回轉(zhuǎn)著圈。
管家見到沈夫人回來,忙上前道:“夫人可回來了,快快去千鶴居吧,老夫人等著您呢?!?p> 沈夫人還未歇口氣,就帶著沈清婉馬不停蹄去了千鶴居。
還未進(jìn)門,就聽著里面一片唉聲嘆氣,沈夫人心中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濃。
掀開簾子,眾人皆在,引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沈老夫人在上座斜斜躺著,錢嬤嬤給她揉著額頭,下座第一位坐這的卻是一位衣著素雅卻神態(tài)疲倦的男子。
“世子?”沈夫人驚訝道。
“沈夫人?!北环Q作世子的男子聞言,起身向沈夫人示意,“好久不見,夫人一切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