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生到底沒有聽到昭福的故事。
少年悲愁交集，咽下幾口前塵露，暈暈乎乎地醉倒在階前。才從鎖靈塔里出來的小白淵瞧見他這個模樣，探了探身子，怕他著了涼，將曦生的頭擱在自己的腿上。上頭飄來一件外袍，落在了曦生身上。白淵再抬首時，昭福身上已少了件衣裳。
“阿昭哥哥，你在幻境中，都看見了什么？”小白鯉邊理著曦生的發(fā)縷幫他平整新蓋的衣袍，邊與樹上的昭福閑話。
一泓月光撒下，照在這樹影階前。昭福頓住持酒壺的手，在枝葉影中無人可見他蹙起的眉頭，語氣卻是平平淡淡。“你怎知我曾入幻境？我記得，你那時與我走散了?！?p> 白櫻落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答，“……就是因為中了那幻境，我才與你走散了呀?！眳s也不知可否蒙混過關(guān)。
躺在樹干上的桃仙冷笑一聲，“你騙人的本事并不是很厲害。”
“阿昭哥哥……你可是怪我了？”
“尋常夫妻尚且大難臨頭各自飛，我本也與你交情不深。不如你老實交代了，或許我可體諒你一二?！?p> 小櫻落一聽這話，便知他是真的氣惱了。昔日她還是個啞巴小白鯉時，越出水面跳一跳便能博他笑一笑，如今修成人形，能言能動，反而不知該如何哄他了。若將實話全都吐露，他信或不信都是一樁麻煩事。況且此次下界，本就是來還師父的恩情，也親見了浮朝轉(zhuǎn)世無虞，雖這兩位如今相處融洽，可誰又能知以后解開往事之后，還能如這般月下對飲呢？而今眼看著虛空那位仍在，師父的殘魄困于塔中，那一班天官困于無泠城，形勢復(fù)雜，若出了什么亂子，那位葉老板萬不會如疼惜師父那般疼惜其他人的。況且曦生那劫一來，自己與這膝上的少年的命運如何，尚未可知。
“我……我只是想修成龍?！卑讬崖湎肓诉@么一句話，這也是她存于人間的意義，并不算誆人，她期圖轉(zhuǎn)移話題，也讓自己的言行可信一些，“我生來是水族，也不是個有好悟性的，見曦生原神這般威武壯觀，我十分羨慕。聽聞我的家鄉(xiāng)中有一龍門，書中有載，‘水險不通，魚鱉之屬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龍門數(shù)千，不得上，上則為龍也。’我懷了這樣一個夢想，所以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能與你共死了……我活到現(xiàn)在還沒有看過天上的景色……我也不想再做一個東躲西藏受人欺辱的小妖了。”
睡中的曦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動了動耳朵，又陷入睡夢。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志向?！碧蚁娠h然而落，酒壺已空了。他大概酒量并不很好，腳步有些虛浮。白淵感受到他掌心透過自己發(fā)絲的溫?zé)釙r，心似乎也融化了。
“龍門兇險，我們的小櫻落可要加倍努力了?！?p> 說完，便扯起曦生，各回各房。
“小櫻落明日見?！庇嘁粑绰?，小白鯉瞧著那一抹素白愈來愈遠(yuǎn)。
一旁擱在地上的鎖靈塔散著熒熒之光，白淵反復(fù)地摸著剛才昭福觸碰過的發(fā)絲，吃吃地笑起來。又瞧見那倆醉鬼的背影，無奈地?fù)u了搖頭。閃身入塔中，果見師父的元神與那虛空之主果然待在一處。昔日之事白淵雖說非當(dāng)事者，卻也知曉許多。如今看這番情景，不免有些唏噓。
一進(jìn)鎖靈塔，便入花海，芳香盈鼻，蝶飛蜂舞。漫漫花海中間有個小涼亭，亭子里有兩人對弈，倒是一幅好畫。
“師父，我來陪您了?！卑讬崖涑龅倪@一聲，果然使帝姬瞧向她。濯惹與熠鉉之間心結(jié)頗重，非一朝一夕可解開。這一殘缺元神尚且如此，本尊更待如何？白淵雖已被貶謫南極，只是從過路仙友神君處聽說，卻也深感其中曲折艱辛了。
“小櫻落，下棋好沒意思，我?guī)闳浜！卞沁@縷元神恢復(fù)了一些記憶，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見了她，皺起的眉目一下子舒展開來，扔了棋子托起腮來，“如今這副樣子，我仍是沒什么下棋的天賦。”
白淵應(yīng)了一聲，在熠鉉神尊遮遮掩掩的威脅眼色中走近了。這二人恰布了棋局。濯惹性子直，雖背了許多名局棋譜，規(guī)則也都熟知，真下起棋來，一向都是輸。而白淵觀這棋局，卻是個平局。熠鉉神君的心思一向令人捉摸不定，若不是他棋藝也一塌糊涂，顯然是故意讓著濯惹了。
熠鉉換了一身與帝姬相稱的衣裳，一改往日肅穆威嚴(yán)的玄黑之色，就連發(fā)帶也是與身上相同的月白色。他手中棋子未落，懸在半空，明顯記掛的不在棋局中，也只是余光瞥了白淵一眼，凝望小濯惹的那一股專心，倒是與失而復(fù)得的白淵望向昭福時有些相類。
小櫻落心思一動，便看出其中端倪。況且，熠鉉神尊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本座要與阿惹單獨待著。而小濯惹的臉上，也明明白白地寫著不耐煩。
小鯉魚猶豫中猛地想起當(dāng)年師父初初下界時，自己被誆騙的那三年，還有浮朝在玄淵夙夜匪懈地以靈修出肉身后，被熠鉉神尊一番折騰幾乎去了半條命。再說，如今師父受的這些苦，不說皆拜他所賜，也有一大半的緣故是他的那些作為。如今師父元神不全，他便如此又施騙術(shù)，即便他是能造天地捏絹成靈的本事，也不可與之為伍。思忖片刻，白小櫻落也就有了定奪。
“師父，”小櫻落如昔日尚在濯清宮般撒著嬌，“櫻落也覺得撲蝴蝶比下棋有意思呢。”
熠鉉神尊——便是葉泫芝，聽了這話，終于分了一些正色的眼神與小鯉魚，他放下棋子，笑中帶寒，“你再說一遍?”
白淵便躲到了濯惹身后。月白色的衣衫倒襯得這位神尊愈發(fā)的俊秀，且在帝姬面前，不似平常冷漠。脾氣發(fā)作起來，也曉得假裝的笑一笑。
小濯惹許是看出這二者的交鋒，拉起小徒弟便奔花海。她轉(zhuǎn)過頭，順著一陣風(fēng)向著亭子中的葉泫芝喊道，“我暫且原諒你了。
姑娘們的發(fā)帶逆風(fēng)向前飄著，面容比花嬌。阿惹一歪頭，眼睛彎彎的像個月牙兒。瞧著小姑娘開心起來，葉泫芝眼中也蕩開暖意，“去玩吧，記得早些回來?！?p> 只是這個早些，未曾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