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并不大,最起碼目前的這個季府不大。
所以很快的,季九兩人便已經(jīng)來到了用飯的正堂。穿過朱漆斑駁的大門,一方小小的八角桌便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了季九的眼前。
看到桌子旁坐著的婦人,季九輕聲喚道。
“娘親。”
婦人仿佛才注意到來人,抬起了頭。
入眼,是一張灰白憔悴的面孔,讓得季九心尖不由得一顫,源自身體深處的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令人,一陣心痛。才四十而許的人吶,卻有了一張五十歲的蒼老面孔。
娘親啊,你為什么,想得那么多?
“九兒來啦!快坐。”
看著婦人似要起身,季九慌了,趕緊上前兩步,扶著婦人的雙手。
“娘親,孩兒自己來就好了?!?p> 扶著婦人坐下,季九方才尋了一個次座,坐定了下來。
旁邊的尋兒已經(jīng)開始盛飯,看著一陣忙碌之后又站到了一旁的尋兒,季九在心里長長一嘆,終究還是沒有讓她坐下。從原本的記憶來看,自己這位娘親,出身郡王世家,一直以來都極重體統(tǒng),縱使自己開口了,她也是不會讓尋兒坐下的。
無奈,只能向尋兒投去了一個滿是歉意的眼神,尋兒卻只是微微低著頭,沒有看到。
“片刻安寧?。 奔揪判闹?,輕輕一嘆。
算了,吃飯才是正經(jīng),放下心神的季九開始專心對待碗中的飯菜,婦人也沒有再說話,一時間,飯桌上只剩下咀嚼食物的聲音。
直到,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慢慢自門外接近,打破了這最后一刻的平靜。
放下手中的飯碗,季九抬頭看去,借著略顯昏暗的燭光,門外,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漸漸接近。
“夫人,衛(wèi)司著人送來了少爺?shù)墓俜腿蚊臅??!?p> 來人沒有進門,只是站在門外勾著身子,蒼老卻顯得很平靜的話語穿過了大門。
聽到來人的稟報,婦人眼中一抹喜色一閃而逝。
“送過來吧!”
腳步聲再度響起,蒼老的身影雙手托著一個朱紅色的托盤,緩緩靠近。
“夫人!少爺他。。?!?p> 旁邊一直侍立的尋兒幾經(jīng)躊躇,直到看清了托盤上那一抹亮眼的藍色,終于還是開口了。
只是可惜,話沒有說完,就在婦人嚴厲的眼神之下,再度縮了回去,一雙眸子卻定定的看著季九,其中,難以掩藏的擔憂之色卻依舊止不住的彌散了出來。
尋兒想要說什么,季九心里一清二楚。但是,此時此刻,他也只能投過去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微微深吸一口氣,不等人影靠近,季九已經(jīng)站起了身子,輕輕接過了老者手中的托盤。
“麻煩立伯了,這里我來就好了?!?p> 老者也不多說,低著頭再次退了出去。
廳堂中,老者的腳步聲已經(jīng)遠去,季九將托盤放在了桌子的一角上,手掌輕輕地滑過這一件冰藍色的袍服,烏黑色的無翅烏紗兩旁,五道錐子粗的銀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烏紗之下,蓋著的是一輪慘白的太陽圖案。
“一將功成萬骨枯?!?p> 不知為什么,季九心中,突然出現(xiàn)了這句前世的名言。
“九兒,明日,衛(wèi)司會派人來護送你前去接任延康府寒凌衛(wèi)同知鎮(zhèn)督一職,這,是我們季家最后的,機會了?!?p> 仿佛卡殼一般,婦人一段話說的,略顯生硬。
季九輕輕抬起了頭,對面,尋兒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自己,還在輕輕地搖著頭。
季九知道,她在提醒自己回絕自己的娘親。
再轉頭望去,是一雙滿是殷切,卻又夾雜著絲絲忐忑的眸子。相信如果自己開口了,她,也無話可說的。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jié),季九微微一笑。
“娘親放心,孩兒省得的?!?p> 看到婦人還想說什么,季九已經(jīng)站起了身。
“娘親,孩兒已經(jīng)吃好了,若是沒什么事,孩兒這就退下了。”
方桌旁,婦人打量了一眼托盤中那件毫無溫度的官服,嘴唇囁嚅了好幾下,終于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去吧!”
“孩兒告退!”
微微退后幾步,季九輕輕一禮,轉身,跨出了那道門檻。
門外,季九卻再次站住了腳步。
“娘親,上任之前,孩兒還想向娘親要一個人。”
門內,婦人身子猛地一顫。
“誰?”
“北尋衣!”
婦人身旁,低著頭的尋兒聞言,情不自禁的,抬起了頭。眸子中閃爍起了一絲希冀的光芒。
婦人沉默良久,終于緩緩搖了搖了頭。
“不是,現(xiàn)在?!?p> 季九沉默。蔚然一嘆。
“娘親,孩兒,還會回來的?!?p> 話音落,人已遠。
廳堂中,婦人看著那道削瘦的背影,兩行濁淚,緩緩而下。
旁邊,尋兒怔怔出神。
。。。。。。
這一幕,早已經(jīng)遠去的季九自然是看不到的,此刻他在庭院中,與一道身影,不期而遇。
梧桐樹下,季九輕輕夾起落在了肩膀上的那片枯葉,靜靜地看著眼前這道佝僂的身影。
“立伯,不去好好休息,特意來此,是為了等我嗎?”
季九眼前的,自然就是剛剛送去袍服的那名老者了,也是目前季府的大管家,兼門房,雜役。。。。
后天巔峰的武道高手,季九老爹生前掌印督司,與另外幾人并稱季家六虎的季人立。
嗯,一個二五仔。
最起碼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是的。
此刻的季九,看似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實則,暗地里,背后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若非是直到自己還有底牌可用,此刻正面面對一個后天巔峰的高手,十個自己綁到一起,估計都不夠對方一巴掌殺的。
然而,有時候,現(xiàn)實與想象,卻往往出入甚大。
季人立渾濁的眸子瞟了季九一眼,隨后,在季九滿是不可思議的眼神中,緩緩單膝跪了下去。
“寒凌衛(wèi)前掌印督司,季人立,奉命,保護少爺上任,同知延康一萬寒凌?!?p> 這一刻,季九在風中凌亂了。
半晌。
“你確定,你不是奉命來殺我的?”
身前,季人立的話語如同萬年寒冰一般,不見波瀾。
“夫人已經(jīng)背棄季家,季人立,還是季家之人。”
“明日,老仆將護送少爺北上。老仆告退。”
看著對方消失在黑暗之中,季九不由得一陣恍惚,之前都還之時猜測,直到此時真切的聽到這句話,一時間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季九依然一陣心寒。
。。。。。。
廳堂中,尋兒早就被婦人支了下去,此刻四處門窗緊閉,只剩下婦人身旁的桌子上,還有一只火苗在奮力的跳躍著。
“很明智,郡主,你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p> 幽幽的,在燭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婦人雙眸中,已經(jīng)布滿了血絲,聞聲,也不顯得驚訝。只是冷冷地回答。
“希望你們能夠言而有信,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若是你們騙我,我會讓你們知道,一個發(fā)瘋的親王,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呵呵,郡主請放心,另外,幕王殿下希望郡主讓我傳話給郡主,希望郡主再好好考慮一下?!?p> 婦人緩緩閉上了眸子。
“走吧!”
冰冷的話語傳出,令人遍體生寒。
黑暗中的人影微微一顫。
“小人告退。”
廳堂中,又只剩下那一朵小小的火苗,仿佛隨時就將熄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