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縣城郊變化很大,許多村落消失了,他們直接從大橋拐進濱河路,路旁綠樹成蔭,南岸的村莊現(xiàn)在高樓林立,一棟棟商品房櫛比鱗次。
與之相比,北岸十分原始。
晌午時分,小廣場沒幾個人,周邊青草蔓延,像一條天然的綠毯,綿延至河岸淺灘處。
他們把車停到路邊,沿著土坡向北,往樹林里走去。
井一對土葬的認知來自于影視劇,那次跟他來河堤玩,她就注意到了東邊樹林里的一個個墳頭。
程巖的目光有時會在樹林停落,他的學籍信息登記著父母亡故,她當時就想,或許,他的父母親人也在那里。
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她只能裝作不知情。
程巖卻主動提起了那個話題,“我的父母7年前去世了?!?p> 井一安靜地在他身后站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敏感話題。
半晌,程巖收回目光,沉黑的瞳仁看著她,似在探究,“你好像不覺得意外?!?p> 井一下意識地搖頭否認,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本能地掩蓋自己已經(jīng)知道他父母過世的事實。
好一會兒,他才轉開目光,周身縈繞著不屬于那個年齡的孤寂,“就躺在那里?!?p> “他們……因為什么去世的?”
“車禍,從深圳回來的路上,大巴車側翻,沒救回來?!蹦切┦?,他很少想起了,但是,依然清晰地留在腦海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飛機,可仍舊沒趕上見他們最后一面?!?p> 那時候,他們的關系并未挑明,他對她的態(tài)度時冷時熱,時遠時近。
加之,年齡尚小,面對如此敏感悲傷的話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懂得安慰他。
“那個時候,我很想抱抱你?!?p>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程巖卻聽懂了,緊了緊她的手。
他們買了紙錢香燭還有各種水果,程巖在墳前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地方,井一在旁打下手,學著他的樣子,把墳頭的野草清理干凈,看到黑色墓碑左下角刻著的“子程巖立”四個字的時候,胸口堵得難受。
不敢想象,他每年來這里祭拜時的心情。
程巖把祭品擺上,點燃蠟燭。
黃色的紙錢迅速被火苗吞噬,殘卷成灰燼。
井一在他旁邊蹲下,往火焰里一匝一匝地放紙錢。
程巖唇角緊繃,撿了根樹枝沉默地翻動火堆,讓紙錢燃得更快。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配合得十分默契。
耳邊只有河岸吹來的徐徐涼風和樹枝劃在地上發(fā)出的咯吱聲。
紙錢快燃盡的時候,程巖從兜里摸出一盒煙,拆開煙盒,把整盒香煙倒了進去,又擰開酒瓶,將酒水倒入尚有火星的灰燼中。
猩紅的火星漸漸熄滅,他的聲音似是被火熏燎,聽起來有些干啞,“爸,媽,很久沒來看你們了,是不是想我了?我現(xiàn)在很好,工作忙一些,但是做得很順心。”他抬頭看了井一一眼,握住她搭在膝蓋的小手,上面沾了不少塵土,“這就是我常跟你們提起的女孩,可愛吧?我們要訂婚了,我?guī)^來見見你們?!?p> 我很喜歡她,相信你們也會喜歡。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默默在心里說道。
井一回握他的手指,每年清明陪老夏掃墓的時候,老夏也會如他這般,在墓前絮絮地說些有的沒的。
那是活著的人,想讓天堂的人安心。
“爸,媽,你們放心,我會替你們照顧好程巖的,讓他乖乖吃飯,好好睡覺,我會永遠陪著他,讓他不再孤單。你們在另一個世界,也要好好的?!?p> 程巖手背蹭了蹭她的臉頰,“爸媽聽著呢,你說話要算話,不然,后果很嚴重?!?p> 井一噓他,“知道啦~”
他們按照當?shù)氐娘L俗跪拜磕頭,程巖又帶她到爺爺奶奶墳前走了一圈,把雜草清理干凈,燒了紙錢才離開。
“你是不是傻?破皮了都不知道?!辈恋舾⊥粒虐l(fā)現(xiàn)她的額頭磕破了皮,指甲蓋大的紅印子在白皙的皮膚上很顯眼。
井一湊到儀裝鏡前看了看,“可能磕到石子了,過兩天就好了?!?p> “笨蛋,”程巖抽了張干凈的濕巾,仔細地擦掉她手指上的灰塵,冷聲冷氣地道,“還敢大言不慚地承諾照顧我?!?p> 井一指了指自己額頭,“這叫誠意。照顧不好是能力問題,但我誠意滿分?!?p> “耍嘴皮子滿分。”
“哎,你肘關節(jié)錯位那段時間,我有沒有天天給你做飯,接送你上下班?”井一翻舊帳。
程巖抖掉頭發(fā)上的灰燼,發(fā)動車子上路,“不是你發(fā)神經(jīng)跳我背上,我會受傷?”
“……零三年,你發(fā)燒39度,不是我硬拽你去醫(yī)院,你就燒傻了。”
是的,就是那次輸液,他知道了自己青霉素過敏。
“是誰任性拔了電源線?弄丟了我熬了一星期寫出來的代碼,害得我一邊輸液一邊補代碼?!?p> 井一心虛地辯解,“你非不去醫(yī)院,我急了嘛~那,那次呢,A市大學生辯論聯(lián)賽,上臺前,你的襯衣弄臟了,不是我拿畫筆在上面涂鴉救急,你是不是糗大了?”
“不知道哪個冒失鬼,走路不當心,可樂灑我一身?”
井一無比挫敗,似乎她要么在闖禍,要么在幫倒忙,“我在你眼里,就是個笨蛋?!?p> “笨笨的,挺好?!背處r見她情緒沮喪,吹了聲口哨逗她,招來她一記委屈的小眼神,他笑了笑,低低的嗓音有著草木清風特有的溫潤,“我原本也不是因為你體貼聰明才和你在一起的?!?p> “難道因為我笨?”井一十分不滿意這個定位。
程巖笑她,“為什么不認為我是為美色沉迷?”
井一哼哼,“要是拼長相,我早被pk掉了?!?p> 程巖悶笑,“我對你的打擊很大嗎?讓你對自己的長相這么沒自信?”
“古語有云,以色侍人,色衰而弛,我才不在意呢?!?p> 程巖點了點頭,“沒有的東西,是不必在意?!?p> 井一生氣地打了他一下,“沒人告訴你,別人自黑的時候,不能附和嗎?”
程巖故作不解,“我以為你在陳述事實?!?p> 見她要惱,方才收起玩笑之意,“好了,逗你呢。”
“那你告訴我,喜歡我哪里?”
女人一生都在窮追不舍,男人聽到就頭皮發(fā)麻。
程巖緩速變道,“帶你見過家長了,還問這么無聊的問題?!?p> 井一理直氣壯,“因為無聊,所以問些無聊的問題嘍?!?p> 程巖打開窗戶,車速控制得很慢,“看,還認得出我家的位置嗎?”
不止他們的村莊沒了,村莊西邊的幾棟老舊家屬樓也不見了,柏油路擴建了兩個車道,四通八達,中間建了一圈景觀帶,她通過路南邊的浴池,推斷出他家的方位,“西邊第二排,第三棟樓那里?!?p> “記性不錯?!背處r夸了她一句,“在車上等著,我去買點吃的。”
“我想吃黃桃味的果凍,你看下有沒有賣的?!?p> 程巖點點頭,下了車,大步向街對面的超市去了,約莫十分鐘,拎回了滿滿一大兜吃食。
時移勢易,這里再不是他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地方,他收回目光,發(fā)動車子,沿原路返回。
井一迫不及待地扒出黃桃果凍,大方地挖了一大勺,喂到程巖嘴邊。
甜得倒牙,程巖擦了擦嘴,“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買了一堆黃桃味的果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