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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荒丘

第三十六章

明月照荒丘 率爾成章 3787 2024-01-26 05:09:50

  老嫗賴在地上死活不起,嘴里的話也是越罵越難聽,那美貌婦人沈四娘幾番好言勸說無果,又得從人近前提醒時辰,當即只得把心一橫,想著索性便舍些錢財,將這老虔婆趕緊打發(fā)了,免得耽誤自己的正事。

  “好了,大娘,今日誰是誰非都好,說到底不過錢的事,咱倆也沒必要再扯那些有的沒的。眼下時候不早,我這里還約了人。你且說個數(shù)?!鄙蛩哪镎f著話,示意從人取來一只木匣。

  “三萬兩!”老嫗立刻止住干嚎,果斷報出數(shù)額。

  “三萬?”正要打開木匣的沈四娘停下手里動作,扭頭看回獅子大開口的老嫗,面色陰沉道:“大娘,我承認今兒這事是我家蘭兒做的不該,可你那幾個干女兒我也見過,個頂個的乖巧人兒,最是聽話不過。況且論養(yǎng)閨女的本事,你錦大娘若稱第二,咱們燎州誰還敢稱第一?別說我家蘭兒今日只是罵了幾句氣話,便有人拿刀逼著你那幾個閨女走,想來她們也是決計不肯——”

  “沈四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好哇!明明是你妹妹禍害老娘,到你嘴里竟成了老娘訛人?你們姐妹倆真是一個賽一個的不要臉!”沈四娘話未說完,就被老嫗尖叫著打斷,“你要抵賴是吧?行啊!既然你不講究,那老娘也不體面!實話告訴你,沈四娘,老娘好歹也在這下龍坡待了大半輩子,別以為老娘不知你今夜約的是什么人,為的又是什么事!你要不痛快賠錢,老娘今晚還就不走了!倒要看看咱倆誰能耗得過誰!”

  “你——大娘,你若真這樣說的話,那咱倆的情分可就算是走到頭了?!鄙蛩哪锬樕细∑鹨荒ㄇ鄽狻?p>  “喲呵?怎么的?你還想在這義莊里頭殺人不成?來來來——”將沈四娘的神色變化看在眼里,老嫗有恃無恐,一邊用手拍打脖頸,一邊將腦袋伸去對方跟前,愈發(fā)張狂地叫囂道:“你這些手下不是都隨身帶著刀嗎?吶——瞅準了,就往這兒砍!怎么?不敢?不敢就對了!想在夜游神的地頭殺人?老娘借你們倆膽兒!”

  “大娘說笑了?!鄙蛩哪飶妷盒念^怒火,擠出一絲冷笑,“我這不是替大娘你擔心么?眼看著時候已經不早,白老爺子怕是隨時都會現(xiàn)身,萬一讓他老人家瞧見你在此處——”

  “我呸!沈四娘,你不用拿夜游神嚇唬老娘!他這義莊里的規(guī)矩,老娘比你清楚!老娘這輩子是做過許多缺德事,卻還從未親手殺過人,回頭便與夜游神當面,他又能拿我怎的?倒是你——”老嫗再次打斷沈四娘話頭,斜眼瞥向對方那些隨行手下嗤道:“趁著夜游神還未露面,老娘勸你最好問問你的這些跟班兒,若有哪個身上背了人命,讓他趕緊滾出門去,省的給夜游神手下那頭白毛畜牲聞了出來,你沈四娘可就要倒大霉了?!?p>  “此事不勞大娘操心?!鄙蛩哪镒炖镎f得輕松,心里卻難免有些惴惴,畢竟做皮肉買賣的靜心雅敘平日也沒少禍禍人命。雖說自己礙于這下龍坡義莊的規(guī)矩,臨出門時曾對一眾隨行手下再三做過挑揀,可究竟有無錯漏,沈四娘的心里其實也沒底,正想著是否該讓所有手下出門回避,就聽義莊墻外忽有人聲響起?;仡^看去,就見大門再次洞開,門前站著七八道人影。

  看幾人穿扮行頭,應是哪家鏢局的趟子手。為首一名鏢師約有半百之年,模樣生得平平無奇,腰間別著一對烏漆漆的判官筆。

  遠遠瞧見站在廳中的沈四娘,那鏢師剛要張嘴說話,發(fā)現(xiàn)沈四娘身旁還站著老嫗,又立刻閉上嘴巴,臉色也迅速陰沉下來。

  沈四娘心知何故,心里暗自咒罵一聲“該死”,臉上卻對著鏢師歉然微笑,隨即一把抓過隨從捧著的木匣,整個甩給老嫗。

  “兩清了,趕緊走!”

  “早這樣不就完了?”老嫗得意洋洋道,說話間將木匣掀開條縫,只往里頭瞥了一眼,整張胖臉登時就笑開了花,忙不迭地合上木匣抱在懷里,隨即扭著肥碩腰身走去義莊大門,臨出門時還不忘搖著手帕,朝那鏢師飄去令人作嘔的媚眼,嬌笑著道了句“大爺?shù)瞄e記得來我燕子樓耍子”,便自揚長而去。

  眼見老嫗終于離開,被人趁機狠狠敲了回竹杠的沈四娘雖滿心憤怒,可正事當前,也只能強忍不發(fā),一邊吩咐面具女子等人“燒香請神”,一邊擠出笑臉去到義莊大門。

  因為外頭風聲呼嘯,躲在房梁上的田知棠也無法聽清沈四娘與那鏢師談的什么。從二人身上收回視線,就見面具女子正指揮幾名隨從將三只木盤擺上神案,待扯去其上紅綢,竟是一盤金條,一對玉璧和一雙龍眼大的走盤珠,在案上長明燈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華光。

  擺好供品,面具女子擺手屏退旁人,又點燃四支細香插去一碗堆得狀如墳丘的生米中,然后快步去到沈四娘身后站定,待找準后者與那鏢師的談話空當,這才小聲出言提醒。

  “總鏢頭,里頭已經準備妥當,您看您這邊是哪位方便?”

  此時風聲稍停,田知棠便將沈四娘這句聽了個分明,心下正自好奇對方口中這個“方便”是指何意?就見那鏢師招來兩個看似有些緊張的手下,嘴里叮囑幾句便讓二人與沈四娘一同來了廳內。

  “兩位小兄弟無需緊張。”見兩個趟子手在進門之后顯得愈發(fā)不安,大有一副隨時都會掉頭逃離的架勢,沈四娘趕忙笑言安撫,跟著又道:“此間‘夜游神’白老爺子做事最講規(guī)矩,這也是我約總鏢頭在此交易的原因??傜S頭歷來眼光無差,為人又最重義氣,既然他信得過二位,二位就不必胡思亂想?!?p>  “敢——敢問沈大家,夜游神幾——幾時才會現(xiàn)身?”盡管沈四娘笑語盈盈,那兩個趟子手依舊惶恐不減,未等她話音落下,其中一人便瑟瑟縮縮地問道。

  “眼下香也燃了,供品也上了,應該馬上就到?!鄙蛩哪锘仡^看了眼神案,又順勢望一旁小門,同時側耳聽上片刻,復又笑道:“來了?!?p>  隨著沈四娘這聲“來了”,小門后果然傳來一陣奇怪動靜。田知棠定睛看去,就見門后竟搖搖晃晃地走出一道半人來高,且以雙臂撐地而行的身影。田知棠正想著這人走路的姿態(tài)怎如此詭異?那身影已走到明處,原來竟是一頭毛色雪白的大獼猴!

  這白毛畜牲不僅體型粗大,模樣也長得惡形惡狀,兩只猴眼兇光閃閃,一對犬齒既尖且長,剛露面便仰頭皺鼻的一陣吸氣,像是在聞著什么,隨即猛地扭頭,死死盯住那兩個早已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趟子手,咧開嘴角作出滲人怪笑,突然撲向其中一人,將之壓去地上鉗住手腳,從頭到腳地嗅上一陣,直把那人嚇得胯下失禁,這才露出一臉嫌惡而又失望的神色,轉身去到神案前坐了下來。

  “小畜牲,又將老子這兒弄得污臭不堪!”獼猴剛剛坐穩(wěn),神案后便響起一個聲音。

  眾人齊齊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里竟憑空多出一個麻衣麻鞋腰系木鐸的老人。

  “白老爺子?!鄙蛩哪锏热粟s忙施禮。

  “你是?”被稱作“白老爺子”的老人看向沈四娘問道,說話間就手從神案上拿起一顆珠子丟給獼猴,讓其自去一旁把玩。

  “晚輩沈清。”沈四娘恭恭敬敬地回道。

  “原來是宗老婆子的徒弟?!卑桌蠣斪勇勓孕Φ溃霸捳f你不在城里做你的買賣,怎么大半夜地上老夫這兒燒香?”

  “回您老話,晚輩今日到此做樁買賣。奈何晚輩一個外人,唯恐遇上麻煩,便想著借您老寶地一用,順便再請您老幫忙做個見證?!?p>  “你倒舍得。”白老爺子再次瞥了眼神案上的供品,“拿去換成銀子,怕是一萬兩都打不住?!?p>  “孝敬您老,應該的?!?p>  “這些你拿回去?!闭l知白老爺子卻道,說著話伸手一指正用嘴吞吐那枚走盤珠的獼猴,“一顆珠子夠了。”

  “可是——”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卑桌蠣斪訑[了擺手,轉而又問:“地方可以借你,‘做見證’又怎么說?”

  沈四娘并不回答,只轉身望向仍舊站在義莊大門外的那位鏢師。

  “在下‘金戈鐵馬’鐵志廉,久仰‘夜游神’大名。深夜叨——”見白老爺子也在看著自己,鏢師趕忙抱拳行禮。

  “老夫知道你是誰。說正題?!?p>  “是?!北粡娦写驍嘣掝^的鏢師倒也不覺冒犯,反而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雙手捧著,神色愈發(fā)敬畏地說道:“沈大家有意尋在下購買這本賬簿,卻又信不過在下,故而還請您老過目。”

  “替老夫拿來瞧瞧。”白老爺子一拍那獼猴的腦袋,后者立刻將珠子含在嘴里,一溜煙地躥去鏢師跟前,抓過賬簿又跑了回來。

  白老爺子接到手里,借著案上燈光只略微掃上一眼,便自皺起眉頭,好半晌才猛地合上賬簿,轉眼看向沈四娘。

  “沈家丫頭,你老實告訴我,你買這東西做什么?”

  “老爺子,依您老來看,這東西究竟是真是假?”沈四娘不答反問。

  白老爺子眉頭愈發(fā)緊鎖,深深看了沈四娘許久,終是搖頭笑嘆,隨手將賬簿丟去神案上。

  “罷了,既然你不肯說,老夫也不多問。東西是真的,你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吧,完事后記得留下一成。這也是規(guī)矩?!闭f罷,白老爺子招呼獼猴轉身便走,也不怕雙方偷偷昧下他的抽成。

  眼見一人一猴剛剛離開光亮范圍便轉瞬蹤影全無,好似融進陰影一般,眾人暗自咋舌片刻,倒也不再啰嗦。沈四娘讓面具女子將一沓銀票交給那兩個趟子手。待后者一一確認過票號印鑒真?zhèn)危肿屑汓c算過數(shù)額,然后喜笑顏開地送去門外交給那位名叫“鐵志廉”的鏢師,并在其帶領下迅速離開,沈四娘這才從神案上拿起那冊賬簿,卻沒有交給手下或是自己收好,反而將之送往長明燈的火苗上。眼看著火焰便要舔燃紙頁,義莊里忽有陰風驟起,吹得長明燈滅,令眾人眼前皆是一黑。

  突如其來的黑暗中,沈四娘只覺自己手中陡然一輕,頓時心下大呼不好,情急間揮動雙臂胡亂抓了一陣,終是抓了個空。待手下重新點燃油燈,她一張俏臉早已面如死灰,原本端莊大方的身形也是搖搖欲墜,只能倚著神案才勉強沒有倒下,就仿佛被人抽去了渾身力氣一般。

  “四姐,你這是怎——賬簿呢?”察覺到沈四娘的異樣,面具女子關切問道,不等把話說完,就已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語氣也變得愈發(fā)疑惑。

  “立刻通知家里,讓姐妹趕緊收拾東西走!去哪都好,總之離開燎州,越遠越好!要快!”人已近乎虛脫的沈四娘抹了把額前冷汗,咬牙下令。

  “走?可是眼下這個時辰,城門早就——”

  “拿銀子砸!無論砸多少,你今晚都必須給我把消息傳回去!”沈四娘猛地回頭瞪向面具女子,那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令后者心下一片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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