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文的鎮(zhèn)定,讓李無心有些意外:“朱三兒人品雖不好,眼光倒還不差,收了個有膽有識的好兒子。要是你那些兄弟都如你這般,朱三兒的江山多半是能坐穩(wěn)了?!?p> 朱友文道:“仙長這話,讓在下無地自容啊?!?p> 李無心眼睛一瞪:“你當?shù)罓斂淠隳兀俊鄙锨耙徊?,五指成爪,向朱友文抓去?p> 朱友文不閃不避,任由李無心抓住自己肩頭,擠出一絲笑容道:“仙長,可愿意往上看看?”
李無心“嗯”了一聲,飛快地向上方瞥了一眼。只見二層環(huán)廊之上,站著一圈身著暗紅官衣的漢子,神情肅然,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烏沉沉的陶罐。
李無心手上加力,喝道:“你這是弄什么鬼?”
朱友文道:“昨夜出了那么大的變故,陛下令我過來善后,我就想,這神仙打架的事兒,咱們做凡人的怎么能胡亂伸手?左思右想啊,我們外廷監(jiān)還點壓箱底的好貨色,那是上等的西域猛火油,罐子上涂了硝石,落地崩出點火星,立刻就是一片火海。仙長乘風而來,這區(qū)區(qū)小場面自然困不著你,我這苦命人就只能和底下那人攜手赴黃泉了?!?p> 李無心眉頭緊皺:“你讓那些人撤出去,我可以擾你不死。”
朱友文忽然發(fā)出夜梟般的笑聲:“仙長,當我是三歲孩童呢?他們在塔內(nèi),我還有三分活命的機會。他們要是出去了,誰知道你會怎生炮制我?”
李無心一時語塞,索性也不再多費唇舌,手上運勁,朱友文登時全身酸麻癱軟。李無心將朱友文夾在腋下,轉(zhuǎn)身跳下,去陣眼邊一探究竟。
此時陣中光華盡散,五行之力已經(jīng)被乾坤璽吸收的所剩無幾,肖俞自然也得了不少好處,只是丹田中驟然吸納巨量的外力,有些駕馭不住,眼下正費力地導(dǎo)引氣息,無力顧及外界。這時就是來一個尋常兵士,也足以將肖俞拿下了。若非李老道來得及時,肖俞就要提前覲見朱皇帝了。
李無心定睛一看,陣中正是前幾日在黃河上所見之人,心下微微一喜。又見肖俞雙目緊閉,似乎沒發(fā)覺身邊多了兩個人,便知道他眼下的窘境,隨手便將朱友文扔在地上,探手將肖俞扶出,隨后縱身一躍,如驚鴻般射出了通天浮屠。
外面嚴陣以待的甲士紛紛呼喝著射出一輪急箭,李無心一手扯著肖俞,一手格擋箭矢。終歸是帶了個人,又因傷勢未愈,氣息不免遲滯,一個疏神,被一支羽箭射中肋下。李無心渾然不覺,在數(shù)十丈外落地后輕輕一點,足下發(fā)力,再度掠出幾十丈,轉(zhuǎn)眼間不見了蹤影。
塔下陣眼旁,朱友文被當作麻袋一般丟到地上,還是臉朝下,這一下雖然摔得不重,但可巧將鼻子磕出了血。一臉泥污加血跡,看去甚是狼狽。尤其李無心手上一抓,麻痹了他全身經(jīng)脈,好半晌才緩過氣來,手下外廷監(jiān)的探子已經(jīng)到了身旁,狼狽之象被人盡收眼底,更要命的是吃了這么大一個虧,竟連陣中那人是男是女都沒看到。饒是朱友文臉厚心黑,也暗暗氣得要吐血。
李無心挾著肖俞,片刻見來到了洛水邊。洛水穿城而過,多的是在岸邊隨意停靠的小船。李無心匆匆上了一條無人看顧的小船,微一運勁,小船無風自動,掙斷系在岸邊的繩索,如箭一般射向河心。
行出不到半里,河水忽然躁動起來,小船開始變得顛簸。李無心面沉似水,看著猶在半睡半醒之間的肖俞,低聲道:“后生,這下來對手了,咱倆是死是活,就要看造化了?!?p> 停下船仰頭向岸上看去,清晨的街衢行人還不算太多,其中有一名白衣男子,走得不疾不徐,雖然混在人群中,還擺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但李無心仍然一眼就看出,這是來找麻煩的。既然敢孤身趕上來,想必有些過人之處。
李無心暗暗吸了一口氣,將射入脅下一寸有余的羽箭拔出,鮮血頓時噴濺出來。李無心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運指如飛,封住了傷口。
岸上那人見李無心停了船,便徑直向河中走來。
他走下河床,邁步上了河面,腳尖踩在水上,僅沾濕淺淺一層。幾步走到河心,攔在小船的正前方,陰惻惻道:“洛陽王都,天子腳下,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李無心道:“老道在洛陽住了幾十年,從來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怎么,什么時候規(guī)矩改了?”
那人道:“自陛下登基,這里就該訂點新規(guī)矩了?!?p> 李無心道:“自從李家天子退位,這洛陽城里早就沒有陛下了。你們愿意向朱三兒下跪磕頭,那夜由得你們,只是別覺得天下人都像你們一般不知羞。你這一身功夫也稱得上是驚世駭俗了,怎地也做了朱三兒的鷹犬?”
那人仍舊是波瀾不驚的神色:“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是忠臣,可牧野原上倒戈的將士,也不是小人。天道輪轉(zhuǎn),皇帝向來都是輪流做的。為李家效力的是好漢,為朱家效力怎地就成了鷹犬了?”
李無心道:“好啊,做奴才還做出道理來了,老道服了你。只是今日想要攔住我,還得看你手上的能耐是不是和你嘴上能耐一樣不同凡響?!?p> 白衣男子道:“我修的是武道,你修的是天道,原本是你占了便宜。但我觀你氣色不佳,似乎傷得不輕,只怕除了脅下這一箭,還有舊傷。這么看起來,也算不上的誰占誰便宜了?!?p> 李無心冷笑道:“閣下好歹也是一代高手,這么斤斤計較,也不怕失了風度?!?p> 白衣男子道:“先保住命,才有資格講風度。”話音未落,雙掌在身前交擊,腳下的河水猝然凸出一股兒抱粗的水柱,有如攻城錘一般向李無心撞去。
李無心以手作刀,迎面劈下,水珠被劈開兩半,卻沒有落回河中,而是從小船兩邊繞過,在李無心身后再度合攏,變化城一支一丈長的巨型箭矢,呼嘯著向小船射來。李無心似乎腦后長眼,腳下打橫發(fā)力,小船硬生生平移了幾尺,水箭失去目標,擊在了水面,“嗵”地一聲巨響,激起了兩丈多高的水浪。
李無心意外地看著白衣男子,喃喃道:“這世道沒法混了,修武道的,居然是水靈之體,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