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長安。
一位衣著華貴的老人在金榻之前躬身行禮:“圣上,棠君問是否可以提前實施計劃?”
簾幕之后傳來一個滄桑低啞的回應之聲:“疫情難控,且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是!”
*
屈眠處置到一半的時候,事態(tài)就已經(jīng)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
頑抗的城民不許屈眠等人靠近他們的親屬。
抵抗之人從極個別的抱團取暖,演變成幾十人幾百人的壯大隊伍。
他們紛紛揮舞著菜刀鋤頭與夜衛(wèi)當街對峙。
畢竟法不責眾,戴箏雖然可以直接處決個別刁民,但無權進行大規(guī)模的處斬濫殺。
最后還是林家族長和張家族長親自出面暫停了一切行動,并號令大家先各自回家休息,等明日再作計劃安排。
畢竟牽扯生死,城民還是不信。
雙方又吵嚷了一陣,直到另外幾個大族的族長悉數(shù)到場,此事才暫時壓制下來。
大家姑且各回各家,暫不隨便出行走動,全部等在家中聽從新令。
屈眠在夜衛(wèi)的護送下回了私宅稍事休息,而幾位族長們則是連夜聚集商議大計。
諸位族長中當數(shù)林修資歷最深。
林修坐在主位上,悲愴地朝其余幾位當家人說道:“諸位,錦涼城的外大門已經(jīng)被天權的官兵從外面守住了,但凡私自出城者皆火油澆殺誅九族,此舉意味著什么大家心里應該明白?!?p> 張崢拂須哀嘆道:“外路阻斷,當下只有自救?!?p> 白嘉騫憤憤道:“天權王朝是生怕被咱染上了病氣!竟不惜讓咱們自生自滅了!”
葉雪嵐焦急發(fā)問:“林族長,當下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思忖了片刻,林修問向張徹:“阿徹,如今夜衛(wèi)之中可有染恙之人?他們是否還能聽從差遣?”
張徹答:“回林族長,有的。自城民聚眾鬧事之后,夜衛(wèi)們也開始軍心渙散,現(xiàn)在已有人開始倒戈,只怕明天的情形更為難料,孫兒并無完全把握可以控制他們。”
林修點頭:“若是強要硬碰硬的話,極有可能害無辜的健康城民受到牽連,此事甚是難辦??!”
屋內(nèi)又陷入一陣沉默。
這時,一直沒有發(fā)言的封家族長封成善抱拳道:“林族長,我有一個想法。”
“哦?封族長快快請講!”
封成善再施了一禮,坦白道:“我封家也有一個族人不幸染恙,如今正躲在家中不敢相告。不如咱們幾個大族先進行自查,各自先將族中的病患全部篩查出來,明天統(tǒng)一安排火葬儀式,為患病的族人相送最后一程。隨后我們再對其他城民曉之以理,請他們?yōu)榱隋\涼城的千秋萬代而犧牲小我保全大義?!?p> 眾人吸氣,封成善頓了一頓,又道:“恐怕天權王朝真的鐵了心要耗死咱們!以咱們現(xiàn)在的糧食儲備,只怕?lián)尾坏矫髂昵锸?,就會全部被活活餓死了??!”
林修慎重點頭:“我覺得封族長此計甚好,諸位覺得呢?”
程郅路答道:“封族長此計甚好!若這般耗下去咱們即便不被病死也會被餓死的,封族長之計恐怕是當下唯一之計!”
“我贊同封族長所言!”另一小族族長頷首。
其余幾位族長附議:“贊同!我們贊同!”
“好,那就這么定了!咱們幾家大族先各自回族篩查,發(fā)現(xiàn)病患后趕快關到一處,莫要再牽連健康的族人,并好生安慰病患家屬,莫要再出內(nèi)亂。”林修神色凝重,“我即刻吩咐族人在百里坡搭建平臺挖好墳坑,并聘請法師從旁做法?;鹪釋⒂诿魅瘴鐣r舉行,請諸位好生籌備,記住咱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錦涼的未來!請各位莫要再為了一兩個人的私利而置千萬城民于不顧??!”
“是!一切為了錦涼!”
“為了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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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后,各族族長回家后分別命令族人內(nèi)查,無論身份高低尊卑,患病者一律上報,隱瞞者以族規(guī)處置。
林修派人在百里坡搭建了焚燒臺子,就近挖置墳位,同時聘請了刻碑的師傅,連夜搬運石料準備為逝者刻碑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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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徹回家后先特地換了衣服,清潔沐浴之后才敢回到竹園。
孤身一人在妻子的臥房前站了許久,張徹怕身上沾染了病氣傳給她們母子倆個,最后還是扭頭去了書房。
其實林瑤青這一夜依舊睡得不安穩(wěn)。
張家內(nèi)部依令進行了嚴格的審查,吵吵嚷嚷地鬧了許久才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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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洋洋灑灑地又下了一夜。
天亮之后,林瑤青穿衣走到院中,望著丈夫即將離開的背影喊道:“等一下!”
張徹轉(zhuǎn)過身,望著妻子又悄悄后退了半步,伸臂阻隔道:“你別過來,我這幾天常在外面走動,身上恐有病氣,莫要沾染給你。”
林瑤青咬住下唇,望著丈夫不知如何開口。
默了半晌,才輕聲叮囑道:“你小心些,此疫兇險,莫要大意。”
風雪之中,張徹眼睛開始泛酸。
夫妻九月有余,此番或許還是她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懷他。
張徹唇角微勾:“你放心,我盡早回來陪你。”
“我聽說那病氣會過人,你不要亂碰,外面多罩些衣料,手指眼睛也要護住。”
“好?!睆垙匮廴ξ⒓t的點點頭。
“錦涼城要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绷脂幥鄵嶂卸?,“我和孩子在家等你?!?p> “嗯,你安心在家等我,不要出竹園?!?p> 說完,張徹的眼淚在眼眶翻涌打轉(zhuǎn)就要溢出。
男人生怕在妻子面前落淚有損英勇形象,慌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就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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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們再度會面,經(jīng)昨夜內(nèi)查,發(fā)現(xiàn)本家主宅只尋出個別病例,但旁系和遠系的族人倒有一些發(fā)病的,悉數(shù)被清查了出來關到了一處。
一夜衛(wèi)忽然來報,說昨夜領頭鬧事的十幾個人全部被暗害了,不知是何人所為。
在場眾人無一承認,紛紛表示納悶。
但此事一出,其他城民暫且無人再敢出頭胡鬧,只圍在百里坡附近觀望形勢變化。
林修請來老翁老婦戴著面具扮演儺翁儺母,揮動著手中戈盾領舞唱響了逐疫歌:“赫汝軀、拉汝干,節(jié)解汝肌肉,抽汝肺腸,汝不急去,后者為糧?!?p> 困居于城內(nèi)的得道高僧開壇做法,各大家族獻出各家患病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火葬而亡。
隨后,各家將各自的族人掩埋在挖好的墳坑中,并當場豎立了墳碑,以供后人祭拜。
林修站在高處進行了長達半個時辰的慷慨陳詞。
他闡明城內(nèi)危局,勸全城的患者曉明大義,為了錦涼城的未來而犧牲,爭取能盡早阻斷怡情,保全城中萬千人口的性命。
除卻好言規(guī)勸,林修還施以利誘。
他當眾保證每一戶送出病患的家庭都可以從四大家族處領到三斛糧食。
等疫情結(jié)束運進新糧后,另有五斛新米奉送。
不過一天一夜的時光,城民們先是遭遇到強硬燒殺,再是各族族長、門長挨家苦心游說,又是送米送面,末了已經(jīng)無人再敢抗衡,紛紛低下了頭。
日子總還要過下去。
既然此病無藥可醫(yī),幸存下來的人總還要繼續(xù)生活,總不能真的永遠關閉城門害整個城池的人全部病死餓死。
最后,大部分城民還是接納了林修的意見,交出自家患病親屬后去旁邊領了糧食。
不過平民和奴隸所領的米面略有不同。
平民領的是品相較好的存糧,而奴隸則是品相較差的陳糧。
大家發(fā)現(xiàn)后也未多說什么,各自排隊為親屬準備墓志銘以及其他身后之事。
再過了一天一夜,絕大多數(shù)患者已經(jīng)火化,還剩小部分不愿火化赴死的的偷偷躲了起來。
屈眠和姜婡分成兩隊,挨家挨戶的清查可疑人員。
最終再經(jīng)兩輪排查完畢,所有患者全部清零,相關器物一律焚燒,人牛疫終于得以控制,錦涼城漸漸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