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母女往事
葉飛涯并未說話，依然在聽著，他好像也知道老婦的心里在想著什么。
老婦出神了半晌之后，失聲笑道：“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聽見我說那些人要霸占我，是不是感覺很不可思議？”
葉飛涯默然，不說話就是默認(rèn)。
老婦又慘然笑道：“那你看我有多大了？”
葉飛涯望著骨瘦如柴、看上去就像一塊干癟了的橘子皮的老婦，心中暗道：“她看上去最少也有六、七十歲的樣子，如實(shí)說的話當(dāng)然不可取?？墒侨粽f她看上去像三、四十歲，那又太過虛假?！?p> 葉飛涯忖度了一番之后，微笑道：“前輩可到知天命的歲數(shù)了么？”
“知天命？”老婦冷笑道，“告訴你，我今年還未到四十歲哩！”
葉飛涯又吃了一驚，這看上去像風(fēng)干了的臘肉的老太婆竟然還不到四十歲！要說不到六十歲他還勉強(qiáng)接受，可是不到四十歲，他實(shí)在不敢相信。
“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的，”老婦看著葉飛涯臉上吃驚的表情，苦笑道。
這陰濕的環(huán)境，這常年不見天日的石室，這漫漫無邊的孤寂，每一種都幾乎可將一個人逼得發(fā)瘋，更何況加在一起？
葉飛涯又看了看臉上皺紋如同丘陵一樣的老婦，也似乎怔住了。也不知道這張臉年輕的時候有著怎樣的一種銷魂風(fēng)華？
無論曾經(jīng)的紅顏如何迷人，到如今都只剩下一堆皺巴巴的皮。歲月在摧殘一個人的心的時候，也早已將一個人的容顏刮得傷痕累累。
葉飛涯恍然道：“您之所以要躲在這里，就是因?yàn)榕略儆腥藷o意中落到此地，怕他們看見小靈時心生不詭，是么？”
老婦道：“不錯?！?p> “那……”葉飛涯盯著老婦的雙腿，緩緩道：“您的雙腳是——”
“被那些人砍斷的！”老婦截口道，“我殺了他們的時候，也被他們砍斷了雙腳！”
葉飛涯道：“所以你才如此的憎恨外人，所以在晚輩第一次到這里的時候你就想趁我不備將晚輩擊殺于掌下。”
老婦道：“的確如此?！?p> 葉飛涯不說話了。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女兒，竟然甘愿受此常人難以忍受之罪，這種母愛，他還能說什么呢？
鳳小靈依偎在老婦的身旁，仔細(xì)地聽著，也不知道該如何插口。
就這樣一陣無言之后，老婦抬起頭，盯著葉飛涯，眼神又變得冷漠，問道：“這幾天只顧著讓你找出去的方法，卻忘了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葉飛涯道。
老婦一字字道：“你究竟什么人，為什么會掉到這里的？”
葉飛涯聞言頓了頓，他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于是將自己的身世緩緩說了出來。
“什么？”老婦聽罷驚得睜大了眼睛，失聲道：“你是任一空的兒子？”
“正是，”葉飛涯嘆道。
老婦長長了口氣，恨聲道：“玄水宮做事果然趕盡殺絕，這么多年了，居然還不肯放過你！”
葉飛涯正然道：“即使她們不找我，我也會去找她們的！”
“好！”老婦脫口大聲贊道，“這才是一個年輕人應(yīng)該有的氣魄！你不愧是任一空的兒子！”
老婦眼神空遠(yuǎn)，接口道：“其實(shí)，我落得如此地步，也是為玄水宮所害！”
“哦？”葉飛涯忍不住問道，“前輩也與玄水宮有仇？”
“哼，”老婦冷笑道，“何止有仇，此仇還深如血海！”
也不等葉飛涯說話，老婦又道：“就在當(dāng)年玄水宮設(shè)計奪下中和城之后，還做了一件驚動整個江湖的大案，只是到如今為止，恐怕還沒人知道那件案子的主謀就是玄水宮宮主孟琴！”
“什么大案？”葉飛涯緊接著問道。
老婦盯著葉飛涯道：“你可知道‘天遠(yuǎn)鏢局’么？”
“‘天遠(yuǎn)鏢局’？”葉飛涯皺眉道，“好像在哪里聽說過，不過不是很清楚。”
老婦冷笑道：“你當(dāng)然不清楚，因?yàn)椤爝h(yuǎn)鏢局’風(fēng)頭正盛之時，你恐怕還沒出生呢！”她頓了一下，又道：“就在中和城為玄水宮所滅的同一年，‘天遠(yuǎn)鏢局’接到了一趟保往宣府的鏢，總鏢頭白蒼劍對這趟鏢極為重視，他甚至說這恐怕是他一生中保得最危險又最重要的一場鏢。因此他將鏢局中所有精銳都選了出來，還到江湖上雇了一些人，最后集結(jié)了一百多位高手來共同保這趟鏢?！?p> 葉飛涯道：“能讓總鏢頭花如此大的人力物力來保的鏢一定極其珍貴！”
老婦冷笑道：“但這趟鏢卻在半路被人給劫了，而且保鏢的高手除了總鏢頭外其余全部喪命！”
葉飛涯點(diǎn)頭道：“想必便是玄水宮所為的了?！?p> “不錯！”老婦點(diǎn)頭道。
葉飛涯道：“可是當(dāng)年玄水宮已經(jīng)在江湖上稱霸一方了，還有什么東西值得她們集中力量來對付這并不容易打敗的一百多位高手呢？”
老婦道：“你若知道白蒼劍押的是什么鏢，你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葉飛涯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來，失聲道：“哦？是什么鏢？”
老婦凝神一字字道：“那趟鏢押的是黃金，是三百萬兩黃燦燦的黃金！”
“什么？”葉飛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脫口道：“三百萬兩……黃金？”
“哼，”老婦冷笑道，“如今你知道玄水宮為什么虎視覬覦那趟鏢了吧！”
葉飛涯喃喃道：“三百萬兩黃金……這是一個什么數(shù)字啊……”
老婦截口道：“是一個可以令人冒著全家砍頭、滿門抄斬的風(fēng)險都趨之若鶩的數(shù)字，是一個可以讓你子、孫、重孫、玄孫世世代代都可以過著貴族生活的數(shù)字！”
葉飛涯驚得呆了，半晌之后才緩緩道：“這趟鏢的主人究竟是誰，他又從什么地方得到數(shù)額這么龐大的黃金，他又要這批黃金去做什么？”
老婦搖頭道：“這我并不清楚?！?p> 葉飛涯道：“那您又怎么會知道這趟鏢押的是黃金？按理說這么貴重的鏢物是絕對不會對外人說的。既然保鏢的人全部喪命了，您又怎么知道此事系玄水宮所為？”
老婦喃喃道：“因?yàn)槲揖褪前咨n劍的妻子……”
葉飛涯又吃了一驚，他簡直已快被驚呆了。
老婦道：“玄水宮劫鏢之后，將所有高手全部殺人滅口，后來擔(dān)心‘天遠(yuǎn)鏢局’內(nèi)部有人知道秘密，因此后來又派人血洗了整個鏢局?！?p> “那……”葉飛涯道，“想必您就是那時候被追得掉到此地的了。”
“不錯，”老婦接口道，“江湖傳聞掉下‘渡魂崖’的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的，因此她們在將我逼下懸崖之前對我透露了身份，免得讓我死了還做個糊涂鬼！”
葉飛涯點(diǎn)頭道：“因?yàn)樗齻兇_信整個事件除了您，再沒有別人可能知道這個事件的真相，而您即使知道了，也馬上要喪命于這千丈危崖?！?p> 葉飛涯皺眉又道：“按說她們在江湖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門派可以和她們抗衡，為什么還這么怕這個秘密被泄露以致要?dú)⒘怂韵嚓P(guān)的人以滅口呢？”
老婦也搖頭道：“我知道得并不多?！?p> 葉飛涯頓了一下，脫口道：“不，還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事件的始末！”
“誰？”老婦問道。
“白前輩！”葉飛涯道，“只有他都親眼目睹了這起事件的整個過程，而且玄水宮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說明白前輩可能尚在人世！”
“那又有何用？”老婦搖頭苦笑道，“即使他沒死，他的家人被玄水宮屠殺的時候他在哪里？我母子二人被逼到懸崖的時候他又在哪里？”
葉飛涯嘆道：“他……可能有苦衷，也可能并未來得及趕回來?！?p> “哼，”老婦慘笑道，“大丈夫茍且活于世已是大恥，眼見親人盡皆喪命而不相救更是非人所為！”
葉飛涯望著鳳小靈，嘆道：“所以小靈跟您姓‘鳳’而不姓白，是么？”
“不錯，”老婦道，“他那么樣一個人根本不配有小靈這么樣一個女兒！小靈是我的，不是他白蒼劍的！”
葉飛涯聽罷唏噓不已，他已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時自己心中的感受，人世間的感情真是太過復(fù)雜了。
“十五年了……”老婦喃喃道，“整整十五年了……我抱著小靈掉下懸崖的時候，她還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經(jīng)出落成了個小姑娘了！”她的眼中終于有了點(diǎn)笑意。
葉飛涯道：“所以您不愿她像您一樣，受困于這窮谷之內(nèi)，您在敵視外人的同時，又時時希望有人可以將她帶出去，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