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他么?
水色聽不見自己心跳,卻仿若聽得見自己“呼吸”。
均勻的氣息,似與魚臨淵微擺的長發(fā)步調(diào)一致。
“可看清?”
問出這句話的魚臨淵,自知摘下魚面已過四息。
水色的雙眼依舊盯著他的臉,一眨不眨。好像再說:還沒有!
既已摘掉魚面,何不等它七息!
魚臨淵覺得,即便自己對這“魚主”了解不多,如今摘下魚面,也不失為一次機(jī)會(huì)。
摘下魚面,不得超過七息。
不得超過七息。
超過七息……
他同樣靜靜盯著眼前的水色,耳邊卻好像一直縈繞著魚七那句話。
莞爾,煞有介事地一臉認(rèn)真。
“如果七息過后有事發(fā)生,要盡可能離我遠(yuǎn)些……”
話落,距他摘下魚面整整七息。
水色連續(xù)眨巴的眼睛里盡是疑問,唇齒微分尚未言出,便被來自魚臨淵的變化驚呆。
只見。
一道七尺大小的光柱虛影,自魚臨淵位置沖天而起,像張揚(yáng)的信號一般,貫穿“天”
、“地”、“人”三界。
魚臨淵仰頭向天,玉銀長發(fā)像隨著水流一樣向上擺動(dòng)。雙目圓睜,淡藍(lán)色已完全被玉銀所取代。
雙手上舉,嘴巴張大,狀若仰天嘶吼,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聞魚似聽到召喚,重新回到聞魚近水披的剎那,光柱虛影上浮現(xiàn)出許多駁雜的玉銀色符文。
古樸的氣息隨之激蕩,一圈圈弱水之波向四面八方漾開。
“呤……”
比凈世魚鈴更清晰地鈴音,瞬間從微震的虛影傳出,遍布人界,回蕩天界,縱橫地界。
直至九地之中,幾雙眼睛自沉睡中睜開,這鈴聲才像弱水之潮一般退去。
無數(shù)白魚從魚臨淵口中魚貫而出,沿著光柱,不知去往何處。
此刻魚臨淵的意識,完全被大量陌生的畫面占據(jù),只有極少一部分是他千年來的記憶,而那些被突然釋放的,更像歷任魚主的經(jīng)歷……
他看到了。
那站在湖邊的白衣女子,在自己躍過龍門前,告訴自己她叫水色,還說再見勿忘。
他看到了。
水色這位水靈一族的公主,自開靈之日起,就在自己左右。
那時(shí)他是魚,她是水。
他看到了。
還是龍魚的自己,沖著岸邊的水色吐著氣泡。
她把一個(gè)個(gè)氣泡收進(jìn)水球里,等自己再回游時(shí),又挑出七個(gè)捏破。
他還看到了。
另一個(gè)“水色”,救了還是龍魚的自己,放入湖里……
千年時(shí)光,很快就被未知的洪流沖走。
記憶的畫面里他還是一條年幼的龍魚。
放眼四周,皆是弱水。
身后六塊陸地,六條陰魚,六道光柱,無疑證明這里還是輪回之地。
不見魚七蹤影,卻有一條墨色的六角天龍,在明鏡臺的鑒心白芒中,負(fù)隅頑抗。
蒼穹之上,那龍魚的娃娃臉,似從未化作魚面一般……
之后的畫面斷斷續(xù)續(xù)。
魚臨淵看到龍魚一族幾乎消亡,卻沒有看到誰是那只黑手。
魚臨淵看到自己命懸一線,卻未能看到是誰傷了自己。
當(dāng)魚臨淵看到的畫面越來越無法理解,也越來越接近宿命時(shí),一切又都戛然而止。
……
光柱虛影消散,就連即將出現(xiàn)在魚臨淵周圍的另外六色虛影,也頃刻間化作光塵。
水色緊緊抱著魚臨淵,無所顧忌地釋放著全部靈力。
精純的弱水靈力,像清心的符咒一般,將魚臨淵緊緊包裹。
不知為何,她在流淚。
弱水之淚,打在聞魚近水披上,猶如水滴找到歸宿。
水色能感受到,那來自魚臨淵胸口的溫?zé)嵴陲w快流失。
身為弱水之靈的直覺告訴她:若放任下去,魚臨淵將永遠(yuǎn)不再是魚臨淵。
她不敢喚他的名字,害怕成為另一句魔咒。
淚水無聲地落在他胸口,直到那股熟悉的溫?zé)釢u漸回歸,聞魚又重新出現(xiàn),貼著水色的臉吐著泡泡。
似在,安慰。
魚臨淵那玉銀色長發(fā)再次垂落,如紗如巾一般落在水色的黑發(fā)上。
他張開的嘴巴終于動(dòng)了動(dòng),眸子又恢復(fù)成淡藍(lán)色。
“謝謝,你?!?p> 他不知道水色為何會(huì)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可感受著那磅礴靈力,他知道自己能夠清醒,都是因?yàn)樗?p> 本想說些什么,可當(dāng)他記憶里出現(xiàn)水色捏碎七個(gè)氣泡的場景,他學(xué)著曾經(jīng)還是龍魚的自己,回了她三個(gè)字。
水色微微一怔,淚水似比之前多出許多。
她沒有收回靈力,也沒有松開雙臂。而是按照凡人書里描述的招數(shù),右手在魚臨淵背后狠狠一“掐”。
破涕為笑的她,依舊正對著聞魚那張傻里傻氣的娃娃臉。
亦如她現(xiàn)在抱著的不是魚臨淵,而是千年時(shí)光里的那條傻魚。
實(shí)則,水色那一掐,魚臨淵不痛不癢。
可他還是把手放在水色腦后,撩著那與自己不同的黑發(fā)。
“不是說好,有事發(fā)生,盡量離我遠(yuǎn)些?”
“魚都是像你這樣,喜歡自言自語的嗎?作為水,我可沒說過?!?p> “你抱著我哭,是想多擠一些水給我咯?”
“水憑瀾噫……”
“那這一次,你可有看清我?”
“不記得!”
“……”
“還不快把魚面戴上,本公主的靈力又不是源源不斷!”
“魚臨淵,欠你的……”
“……”
話落,魚臨淵并未讓水色松開自己。只是在周圍漸漸稀薄的靈力波動(dòng)中,一把抓過浮在眼前的魚面,重新戴在臉上。
閉眼,睜眼。
似乎一切看上去,都與方才沒有任何不同。
可那淡藍(lán)色的眸子,在看向周圍一切時(shí),又顯得分外陌生。
“你,是誰?為何感覺似曾相識?!?p> “……”
意識到魚面特別之處的水色,聞言仍是一愣。
緊接著緩緩松開抱著魚臨淵的雙臂。
仰面看著他,眉開,眼笑。
“如果你能說出這是什么花,我就告訴你!”
水色玉手前指,正對月下桃花。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變換容貌后的魚臨淵眉頭一皺。
顯然,他亦如初到人間,一無所知。
眼見失落之情,在水色那絕美的臉上游走,魚臨淵心神里傳來一個(gè)聲音,正是聞魚。
“桃花!”
幾乎異口同聲,魚臨淵不由自主地說出兩個(gè)字。
可聽在水色耳中,卻仿佛另外兩個(gè)字一般。
“清歡。”
她低聲呢喃了好幾遍,似面對戴上魚面的魚臨淵,多出一些凡人的歡喜。
她不在乎。重新戴回魚面的魚臨淵,連剛剛發(fā)生的事也不記得。
她只知道。這千年來的清歡,已不再僅僅是那七個(gè)泡泡。
仍是那一抹嬌羞,仍是那滿眼笑意。
她向后退出兩步,好讓魚臨淵看清自己的樣貌身形。
“我叫水色,下次相見再忘記,我一定會(huì)生氣,然后掐掐掐掐掐掐掐死你!”
說著,故意使著公主性子,右手比劃著“掐”的動(dòng)作。左手取出面紗,再次遮在臉上。
根本不懂水色在說些什么,做些什么的魚臨淵,竟“第一次”覺得,眼前這白衣女子有些特別。
特別容易,記住。
……
三界九地,自魚臨淵摘下魚面,到重新戴回魚面。無數(shù)生靈都丟失短暫的記憶,忘記之前所做,忘記接下來何為。
只有極少數(shù)未受影響者,十分明確接下來要做什么。
輪回之地。
魚七在此岸望著“人道”方向,微微嘆息。
似所有注意力,都被魚臨淵摘下魚面的異動(dòng)所吸引。
它并未發(fā)現(xiàn),明鏡臺下那條墨色天龍,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不過,它的瞳仁也是同樣深邃的漆黑。
……
人間,皇城外。
夜行之魂如突然失去方向,忘了原本該去往輪回。
那一殿閻君感受到皇城內(nèi)強(qiáng)烈的輪回之氣,直奔花園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