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箬言背后背著裝有醉江南的劍匣,身旁坐著屏氣凝神的皇普東華。
馬車一路顛簸,兩人對坐無言。
終于,還是君箬言先開口說道:“得先過天南城,換搭樓船渡江?”
皇普東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而后在他僅帶的小包囊里拿出占了差不多一半空間的羊皮宣紙,遞給君箬言。
君箬言的表情變得很古怪,他接過了一摞的羊皮宣紙,翻了幾頁,深呼了口氣,驚訝地說道:“好大的手筆!”
皇普東華看向遠處的山峰,悵言道:“狗屁的手筆,就閑的發(fā)慌亂寫的。”
君箬言小心翼翼地把宣紙收了起來,閉起眼睛,將劍匣橫于身前,逐漸入定。
而皇普東華則是一宿沒有動彈,除了添置幾下爐火之外,他都一直默默地觀察著君箬言吐納的氣象。
臨近清晨,君箬言才睜開眼睛,而劍匣中的醉江南,也停止了略微的顫動,他看了一眼朱漆劍匣,罵咧咧地說道:“比那個道士還倔?!?p> 皇普東華笑而不語。
從他跟了眼前這個公子三年,依照君箬言的言行來看,他似乎是想把半個北匈都給走上一遍,而且是走到哪學到哪,跟儒家及冠之年負笈游學一樣。
不過,從君箬言要打造自己的親衛(wèi)軍,以及他埋下的各種后手來看,走這趟江湖會不會別有深意?
皇普東華沒去往下想,畢竟眼前的公子是這世界上唯一看重自己的人了,僅憑這點,便可以讓這個年幼飽受貧寒的少年為他赴湯蹈火了。
君箬言悄悄看了一眼充當馬夫的二品高手,悄聲說道:“錦烈沉,你丟下你的幫派跟著我們出來,沒事吧?”
腰間配著一把造型猙獰大刀的錦烈沉悶著頭揮著馬鞭,死板地點頭道:“沒事……”
皇普東華不由得暗自扶額,這個木頭樁子,這么好的套近乎的機會居然都給放走了,真他娘不知道他怎么經(jīng)營這么多年的地下幫派的。
“慣用左手刀,卻把刀佩在右手邊……”君箬言瞇起丹鳳眼,輕聲說道,“不論如何,發(fā)生什么狀況,你不用管我,直接帶著皇普東華逃跑就行。”
錦烈沉連原因都不帶問地點了點頭。
也就在君箬言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個身板瘦小的小女孩穿過了樹林,跌倒在馬車前頭。
錦烈沉當即冷著臉,緩緩用右手抽出大刀。
君箬言搖頭示意他停下動作,而后一臉驚喜地走了下去,扶起懷里捧著野果子的小女孩,說道:“你怎么在這?”
小女孩愣了愣,用力地嗅了嗅抱住自己的公子哥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扯了扯素潔的白色衣袍,她這才不太肯定地問道:“君公子?”
“這才幾年,你就不認識了?”君箬言微笑著,拍掉了小女孩身上的塵土,又仔細地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fā)。
“誰特么跟我說的公子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而君箬言身后,錦烈沉罵咧咧地自言自語道
皇普東華也是輕輕一笑,跳下馬車,直接就開口道:“丫頭,還有練字嗎?”
原本在君箬言面前羞怯怯的小女孩看到皇普東華,當即哼哼一聲,極為神氣地說道:“你倒是沒變多少,還是一副書生樣。”
“問你話呢,還有練嗎?”皇普東華黑著臉再次問道,一旁的君箬言則是在輕柔地微笑著。
小女孩扯了扯衣角,又瞥了一眼君箬言,聲若蚊蠅般嗲嗲地說道:“這話說的,前些日子先生還夸人家呢……”
“停停停,你給我正常說話?!被势諙|華扯了扯嘴角,眼前這個皮膚曬得略顯黝黑的小女孩還是之前吃飯豪邁如漢子般那個女孩嗎?
小女孩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說道:“可是……他們都說這樣比較溫婉動人?!?p> 君箬言哈哈一笑,在小女孩懷中拿過一個野果,咬了一口,說道:“和平常一樣就好了。”
有些膽怯的小女孩挪了挪腳步,靠近君箬言,說道:“前段日子我抄寫的經(jīng)文還被裱起來了呢!”
君箬言揉了揉她的頭,夸獎一句:“真棒?!?p> 小女孩嘿嘿一笑,一臉滿足。
皇普東華伸出手,只見小女孩如避蛇蝎般往君箬言的方向湊了湊。
……
素潔的石橋連接著兩岸,飄零的雪花纏綿在蕭索的寒風里,薄霧輕盈地朦朧了一城的素白。
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清晨了,一陣陣寒風正調(diào)皮地拼命往打了許多破舊補丁的棉被里鉆。
被君箬言安置在天南城的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雖然才剛起床,但她已經(jīng)被凍得意識清醒。
走出門,她拿著昨晚才趕工好的布匹,她眼神閃爍了幾下,笑了笑,徑直走出門。
出了門,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她輕輕地吐納一口氣。
雖然那個姓君的公子,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不吃苦不用勞就能安分過一生的差事,但她并不要。
因為,她覺得,每天晚上搗鼓一下刺繡,早晨去城里把成品賣掉,回家再給小孩做飯,這已經(jīng)很好了。
她抬起白皙的玉手,擦了擦從樹葉上滴落下來的露水。
只聽得一聲悠揚的簫聲從遠處傳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翠竹的清香,穿過竹林,她來到一條鋪滿花瓣的小路,路的兩邊,各種樹木參差不齊,鮮花爭相斗艷。
對于婦人的出現(xiàn),帶著小女孩一路徒步走來的君箬言沒有絲毫意外,他依舊如過無人之境,吹奏著南宮瑩琉送給他的竹簫,制造著悅耳的曲調(diào)。
她也沒有打擾君箬言雅興的意思,只是牽過小女孩,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君箬言停下吹奏,撇嘴輕聲問道:“怎么不老老實實待在天南城?這樣對孩子真的好嗎?”
婦人沒有反駁,只是輕輕一笑。
“算了,不跟你說?!本柩該u搖頭,蹲下身子對一臉陶醉的小女孩說道,“下次再來找云兒玩哦,教你的這首曲子不要忘了?!?p> 小女孩用力地點點頭。
“我只能說,讀書不一定就能成為國之棟梁,不讀書也不一定就毫無用處?!眿D人沉吟了一下,輕聲回答道,“知道為什么我不要你給的東西嗎?因為你們這群自以為是的讀書人只會說什么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其實在我看來,那群寫詩作詞的腐儒死絕了才是對的?!?p> 君箬言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
婦人長呼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那些什么自愧于無事做便有利祿的腐儒又何曾將糧食捐給有需要的人?真正的棟梁要真是那樣,那我寧可不要,現(xiàn)在的我,只想讓云兒好好長大?!?p> 君箬言愣了愣,平靜地反駁道:“紫衣書客一人負笈一萬里,遇不平則平不平,遇民哀則平民哀。”
“可曾記得,他將一身錢財捐出空余兩袖清風?可否知道,他明明有當年收上百萬白銀高官機會卻放棄,挨家挨戶免費去寫對聯(lián)?”君箬言輕輕嘆息,說道,“這樣的讀書人,又何曾少了去?”
婦人默不作聲。
君箬言也沒想過這樣就能讓這個獨具慧眼的婦人送云兒去讀書,私恨終究只能自己解決,看她這模樣,對讀書人的怨念應該很深才是。
皇普東華這才跟了上來,笑瞇瞇地開口道:“公子,有魚上鉤了?!?p> 君箬言點頭,腳尖輕點地面,不見地面有分毫波動,他便憑氣掠空數(shù)丈,落腳站定在一棵古木的樹枝上。
“你先跟她們回天南城?!本柩匝凵裆?,囑咐一聲,便徑直背著劍匣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