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已落,桂花正開。
春風(fēng)漸涼,大供奉看了一眼被風(fēng)吹落的桂花,又看了一眼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大小姐,不由得怒從心來,一向就寵著這個大小姐的大供奉冷哼道:“小娃娃,我勸你不要太驕縱,像你這個年紀(jì)臻至二品的,這天下并非你這一號人,別妄自尊大了!”
“再說了,縱觀南宮韜汶浮沉一生,只可謂滑稽可笑。誕于書香之家,長于苦寒之地。生無人喜,活無人惜,獨剩負(fù)笈離家的微薄報復(fù)。未曾想,一萬里負(fù)笈,浩東無官位可承,于是搖身一變,借著靠蠻勁走出的紫衣書客名號,與林梡墨成連枝之勢,開設(shè)書院,誤人子弟。這種無用之人,我倒覺得,殺之不惜,大小姐哪里做錯了?!”大供奉眼睛一轉(zhuǎn),陰狠的目光掃向君箬言,厲聲道。
“未開書院前,說是萬里負(fù)笈,真要說起來,不就是流離失所、定無居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嗎?人人喊著紫衣書客,個個追捧詩書字畫,卻不知,這個家道中落的無用讀書人目光所望何方?可曾有長遠打算?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币慌?,另一名供奉也是冷笑出聲道。
君箬言一掌外翻,一手握住憑氣浮空的白鸕,腳步輕靈,不出一言。
一瞬之后二人只剩三丈距離。
大供奉沒有急于趁熱打鐵,只是冷笑,并攏雙指,抹過白鸕冰冷的劍鋒,把白鸕長劍撥向一旁。
這位年紀(jì)僅差家主江嘉尾幾歲的老供奉越是這樣閑淡鎮(zhèn)靜,在君箬言身側(cè)的守天明就越是感到窒息的壓迫感。
而大供奉在應(yīng)對君箬言如狂風(fēng)驟雨般密集的劈砍閑暇,還沖著守天明咧嘴笑了笑。
江易楠眨了眨早已失去光彩的雙眼,她望向?qū)γ婺莻€行事出格的公子哥,就是心性恬淡如她都是扯了扯嘴角,她確實想過各種各樣極端的情況發(fā)生,甚至設(shè)想過君箬言調(diào)動自己父親的聲望來召集人馬***家。
但面前他一人一劍當(dāng)先,是江易楠在這之前完全想不到的。畢竟,按常理說,愈是出身高貴,就愈發(fā)惜命,為什么到了他這,這些常規(guī)就不存在了呢?
完全猜不透江湖人思緒的江易楠又想到了當(dāng)年那位紫衣書客,那個倒真是瀟灑,實實在在的江湖人,明眼人外行人都看得出來,不花心思去裝神弄鬼,也不顧自身都未必能保全,就為了天下文壇能有粒精神種子種下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過說是說不懂江湖人的思緒,望氣功夫和眼力勁這些江易楠還是有的,以她的眼力,一招過后就看出君箬言的氣勢只是暫時的無根之水而已。
君箬言提氣不歇,像是沒有盡頭般一直揮灑著劍罡,一劍掃出,便有千萬劍的后招等著大供奉來破,而本來就想用鈍刀子割肉的大供奉也樂得這么消耗掉君箬言所剩不多的氣機殘存。
君箬言手掌一翻,白鸕破空而出,卻是被大供奉一手接住,宛若接住紙片般寫意輕松,前者灑然笑道:“那時國非國,朝局黑暗,政權(quán)榱崩,那時臣非臣,以權(quán)謀私,巧取豪奪,而民之不民,天下眾人麻木冷酷無情。人情冷漠,世態(tài)炎涼。要換做別人,恐怕只會搖頭直道無可救藥,但就那么一個人,在前路茫茫,不知路在何方的時候,一人負(fù)笈,探求救國之道?!?p> “所以,我有一劍,可觀天下風(fēng)流。”
最后幾句話,君箬言以僅剩的渾厚內(nèi)力喊出,因此他清朗的聲音也如洪鐘大呂般久久回蕩。
“我有一劍,可品萬載春秋?!?p> “我有一劍,可開千里陵丘?!?p> 一句接一句,一劍遞一劍。
而據(jù)后來江易楠的口述,這位僅靠自己內(nèi)力,以左手揮出一劍又一劍的君箬言,一共揮出了十六劍。
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運用空氣流轉(zhuǎn)中的絲絲縷縷氣機禁錮住白鸕的大供奉眼睜睜看著白鸕以大寫意手法劃出一個圓潤劍弧,再綻出劍花三百。
而后,他就再也看不清劍身了。
只見劍光璀璨,一如高掛九天的白日。
而那一襲白衣,宛如春中一點黃嫩桂花,孤傲冷厲。
“素來聽聞南宮韜汶有連枝十六劍,劍劍道盡天下之最,盡萬般所有,絕窮碧落,直落黃泉,這十六劍涵蓋之廣,當(dāng)真可貴?!痹缫堰h遁到庭院桂花樹樹枝上的守天明看著君箬言的背影,嘖嘖出聲。
江易楠怔怔出神,這十六劍,她見過,就在第二次再見南宮韜汶時,那時候天地轟鳴,云雨翻滾,面如枯草的那個人以天橋之力,一劍殺紅衣軍六百余人,江湖人士和江家死士八百余人。
甚至那人還在避無可避,逃不可逃的情況下,把這十六劍教授給一個長得粉雕玉琢的女童。
而世間誰對南宮韜汶的劍法最為熟悉?
非他君箬言莫屬!
大供奉雙袖盡都破碎開來,嘴角甚至還淌出一絲妖艷鮮血。
守天明見君箬言保持著一手抹過劍鋒的古怪姿勢,便知道他此刻正處于悟劍狀態(tài),他輕飄飄地飄下樹枝,站到君箬言的身側(cè)。
江家大供奉沉聲道:“好一個道盡天下之最的劍道,雖然沒有內(nèi)力支持,但神意卻是直逼破界境界。”
“甭廢話,我知道你經(jīng)脈被傷了個十之三四,肝肺也受到不輕的創(chuàng)傷,就這么說吧,就算是你再搭上旁邊這兩個老家伙,你們也打不過我?!笔靥烀鞔蛄藗€哈欠,說道。
婦人則是冷不丁地開口道:“這可不一定,我們還有紅衣軍。”
“你可以試著喊一下。”守天明笑容古怪,說道,“需不需要貧道給你喊幾聲?”
婦人當(dāng)下噤如寒蟬。
君箬言這是已經(jīng)悠悠地吐出一口氣,顯然受益匪淺,他轉(zhuǎn)頭向守天明說道:“不必多廢話了?!?p> 守天明嗯了一聲,微風(fēng)拂面,傳來一陣淡淡的桂花清香,他伸出手指去摩挲醉江南的劍柄,說道:“雖然趕盡殺絕我并不提倡,但是……稍稍教訓(xùn)幾下,貧道覺得確實是必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