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黑云,沖出北部邊境的地平線,翻滾盤旋,直上藍天,壓低了天空。瞬間,云層便吞沒了百里山河般壓下。
燦金色的陽光還頑強地揮灑著,裹攜著密密雪片的北風(fēng),頃刻就掃蕩了廣袤的草原。
剛出了小酒攤子,老人有點疲憊,淡聲道:“公子接下來打算去哪里?”
“先四處走走吧,不急著回去?!本柩允掌鹆嗽鞠胫苯踊厝サ南敕?,笑了笑,說道,“多走走也是好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p> 老人贊同地點點頭,對小凌瓏說:“你沒有出過什么遠門,就趁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吧?!?p> 張凌瓏興奮地朝君箬言問道:“我們是不是能碰上大俠御劍飛天過大江,能不能看見幾千軍馬對峙的場景?”
“江湖不止這些?!本柩匀嗔巳嘈×璀嚨念^,笑道。
張原樸瞇眼看著遠處滾滾襲來的黑云,在瞥了一眼黑云底下如同小黑點般的行人,對于前朝的浩東皇朝而言,士子成林,那些寒門子弟就都是依附富家士子而生的雜木,完全沒有可取之處,這是公認的道理。這么一想,那位江家家主的胸懷便愈發(fā)的寬大了。
老人一路心潮起伏,一行人沿著通往不知何處的寬敞驛路,走得緩急不定。
幾人沒敢驚動地方官府和駐軍,以步行代車,一切從簡,小凌瓏也沒有抱怨什么,一路抓蝴蝶逮蟲子,而老人則是和君箬言一路走走停停,氣態(tài)從容。
張原樸如今口碑急轉(zhuǎn)直下,而原本有望躋身一品成為頂尖武夫的君箬言也是內(nèi)力盡失。
要是前些年豁出性命跟哪個江湖世家或者朝黨昏官死磕,是個江湖人都要豎大拇指稱道一句,但不管是老人那時怒發(fā)沖冠只為國家,或是君箬言一人一劍進出江家大門,都沒人說什么稱贊的話。
直到張原樸退居幕后開設(shè)酒館,君箬言收回白鸕欲退江湖后,長安城原本縮在角落的江湖人才敢出聲罵他們一個不是個東西,一個沒有種。
只是,他們真的是為了自己一人升官發(fā)財,或是名聲四揚江海嗎?老人全族性命幾乎全丟了不說,就是君箬言幾年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內(nèi)力也是如竹籃打水般付諸東流,不過名聲榮辱是一回事,二人倒還真沒放在心上,談笑俱都放在學(xué)問醫(yī)術(shù)上,讓君箬言吃驚的是,老人不止在軍隊謀略上有極深的造詣,他在醫(yī)術(shù)和學(xué)問上更是不輸自己多少。
張原樸輕輕一笑,看著小凌瓏捧著一抔黃土,傻傻地笑著,他輕聲開口道:“烽火城地廣人稀,眾人皆都以為那里是塊沒人染指的處女地,但其實就我看來,暗流涌動吶。”
君箬言輕笑點頭,說起來自己也是那樣想來著。
老人吸了口氣,沉住語調(diào),說道:“就城內(nèi)兵力來說,林梡墨要打下來很容易,不過我不認為他會怎么動殺心?!?p> 君箬言想了想,問道:“先生很關(guān)心烽火城的事?”
“這一戰(zhàn)可以說是定下浩東格局最重要的戰(zhàn)役了?!睆堅瓨悴[起眼睛,答道。
時近中午,君箬言一個躍身竄進山林,不一會的功夫,就逮住了兩只野兔,他用林中撿來的枯樹枝和枯葉等堆到空地上,堆成了一個大柴堆。
火堆燃起,君箬言一邊添著柴,一邊說道:“這時期的野兔肉比狍子輸不了多少,小凌瓏,看好了,我這就先烤一只給你看看,下一只就由你來烤?!?p> 鮮活兔肉被君箬言輕巧熟練地撕下,撒上包囊中帶著的不多的細鹽,坐在火堆旁烤肉烤火,而后撕下一條兔腿,遞給口水早就滴成河的小凌瓏,笑道:“慢些吃,別燙著?!?p> 張凌瓏點點頭,接過兔腿,一路的玩樂也是讓他胃口大開,他吃相如狼虎般的猛地咬了兔腿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好嫩的肉……爺爺你們也來吃……”
老人哈哈一笑,說道:“那我也來吃幾口?!?p> 吃飽喝足之后,老人靜靜地坐在樹樁旁,對著一臉平靜的君箬言說道:“他似乎想學(xué)劍?!?p> “看出來了,我也有在觀察。之后可以考慮把他送到守天明那里,我覺得他們兩個很像,都走的是無上天道之路。”君箬言點頭道。
小家伙早就吃飽喝足擦干嘴巴,撒開腳丫子跑向別處玩樂了。
君箬言靜靜地看著跳動著的火焰,淡然說道:“只能看悟性,這種東西強求不得,我會先看看的,真要適合學(xué)劍,我就給他鋪好路?!?p> 張原樸嘆了口氣,說道:“看四海山水,走高原千里,縱馬放歌,揮劍長嘯,笑抿恩仇,江湖確實快哉得動人心弦?!?p> “不過如此而已?!本柩云届o起身,輕聲道。
老人看著君箬言掌心搭在劍柄上,默不作聲。佩劍對他們而言,可能就像情人一樣吧,情之所鐘。
望人如何待劍就知道這人如何待人,不過公子的儀態(tài),還真是讓人時刻記起南宮韜汶也曾握劍白鸕走萬里,直至戰(zhàn)死浩東荒原上。
“為什么就算知道練劍練不出什么,他們還是要練?”張原樸問出了數(shù)十年前曾經(jīng)問過南宮韜汶的一句話。
卻不料君箬言丟下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離開。
“江湖悠悠,唯劍相伴?!?p> 老人愣在原地,就在剛剛,氣態(tài)只有五分同南宮韜汶相似的君箬言,一舉一動,甚至臉上淡然笑著的表情,居然都和數(shù)十年前的南宮韜汶重疊在一起。
不經(jīng)意間瞥向后頭的君箬言實在是扛不住老人的上下掃視,過了一會,他捂著鼻子懇求道:“能不能把兔腿拿起來,都成炭了?!?p> 聞言,老人趕忙將兔腿從火堆中抽出,丟到一旁,君箬言故作怒氣沖沖的模樣,說道:“民以食為天,你是不是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沒吃飽肚子?有你這么糟蹋糧食的嗎?”
說完,鬢發(fā)微微有點霜白的君箬言走到兔腿旁,蹲了下來,盯著被烤成炭黑色的兔腿念念叨叨:“雖說是我逮住你并把你烤了,但你要找的話就找這人,別來找我。”
“我這趟走江湖,練來的手藝和調(diào)味手法可都給你用上了,你走的也算體面,至少比被狐貍吃了強?!?p> 君箬言彎腰捧起兔腿,又往張原樸眼前一伸,“來,給兔子道個別,唉,它生前也是只可愛的兔子。”
老人轉(zhuǎn)過頭,強按下拿起兔腿往君箬言臉上砸的想法,強笑道:“再見再見?!?p> 君箬言這才屁顛屁顛去把兔腿丟進叢林深處,被一只狐貍給叼了去,在他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老先生已經(jīng)被自己氣到去生著悶氣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