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眾人皆有隱疾
虞琛將十四的膳食提到十四的房中，敲了房門后，十四開了門。她先看了看對方斷指的手，見對方斷指的手?jǐn)n在袖中，不能看見。
她進(jìn)得屋中，見屋中如他人一樣，冷冷清清，只有一張床榻，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上放著幾本書和筆墨紙硯，以及方才斷指的匕首，而今已被十四擦洗干凈，并不見得半點血污。她記得這把匕首是小時莫衡硬從十四手中要來的，只怕莫衡都不記得了，現(xiàn)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虞琛將桌上東西拾掇在一旁，從食盒中取出碗碟來，一一放在桌上。
十四拿起碗來，嘴里道一聲謝謝，便吃了起來。
虞琛看著十四默默的吃飯，她想起初見他時，是老門主剛把他從外面帶來時，干癟瘦削，挐首墨面的樣子。那時她正與莫衡驚鴻三人在院中玩瞎子抓人的游戲，她蒙著面抓驚鴻與莫衡。她蒙著眼睛，抓住懷中之人，只是覺得懷中之人怎么臭臭的，還比莫衡驚鴻倆人都高。
她以為又是驚鴻使壞，她知驚鴻最怕癢，便撓對方的腋下，哪知道對方并未笑，她正奇怪，卻聽見旁邊一聲驚鴻的輕笑。
她立馬把敷著雙眼的繡帊扯開，入眼的卻是一個比他們約莫大個七八歲，瘦瘦臟臟的男子正用一雙寒眸看著她。她當(dāng)下呆楞半晌，一時忘了反應(yīng)。直到聽到驚鴻邊笑邊道：“小哭包抱著乞丐不松手，要和乞丐困覺覺……”。
而旁邊的莫衡捂鼻子拖拖拉拉的說：“乞丐……丑……死了，臟……臟死了?！?p> 虞琛當(dāng)下鬧了個大紅臉，立馬放開那男子，追著驚鴻打去。后來她才知，那個人叫十四，是門主在墻角下?lián)旎貋淼钠蜇?，門主打算養(yǎng)在府中，保護(hù)莫衡的。
等再見他時，他換了一身行頭，周身干干凈凈，他并不丑，還俊朗，是異域男子的俊朗。而莫衡這個喜歡好看事物的人，自然是常常黏在十四身邊，她也自然時常能見到他。
他永遠(yuǎn)都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莫衡纏了一陣時間，自然淡了，轉(zhuǎn)而去找莫釋。她自是知道，就算莫釋再欺負(fù)莫衡，莫衡永遠(yuǎn)好了傷疤忘了疼地去找莫釋。她還是一有機(jī)會就去找十四，在他身邊待著，就算他不搭理，她也喜歡待在他身旁。
在她記憶中，他始終都是那個用寒眸看著自己，瘦瘦弱弱，冷冷清清的，卻始終沒有害人之心的少年，是什么時候他與她們漸行漸遠(yuǎn)到如此地步呢，她多想回到那個夏日的午后，那個瞎子抓人的午后。
“十四，你怎會如此做呢？”
十四擦擦嘴，看著虞?。骸斑@是她必經(jīng)之路?！?p> “可不是你必選之路啊！”
“我很高興我如此做。這才是無蹤門門主該有的樣子。”
“是啊……現(xiàn)在的門主是很好，可日后的日子只怕會很辛苦?！?p> “虞琛，這個世上，誰人不辛苦？不辛苦的只有小孩和傻子。只有變強(qiáng)了，才能立足于世?！?p> 虞琛一怔，收拾碗碟的動作一滯：“有時我倒寧愿是個傻子……你怎么變成這樣……”
十四握住虞琛的手，灼灼地看著虞琛：“其實你從未懂我，怎么能說出我變成如此模樣的話來……”
“許是真未看懂過吧?！?p> 十四看著虞琛走到屋門邊：“虞琛……”
虞琛聽見十四喚她，她并未回頭，只是停下了邁步。
只聽十四道：“你不要再哭了，若不再堅強(qiáng)，你會追不上莫衡的……”
他看著虞琛走出房門，舉起斷指的左手。他至今并未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選擇哪一個能達(dá)成他的目的而已，他一生都在為一個目的而活，為了這個目的，無論犧牲什么他都甘之如飴。
只是，想不到莫衡竟如此聰明，竟然發(fā)現(xiàn)了他。她不殺他，不過是想借由他引出那個人而已，而斷他一指，不過是不想那個人在扮作他而已，同時也是給自己的警告……也許選擇莫衡真能達(dá)成他的目標(biāo)也說不定。
是夜，驚鴻七拐八拐的拐到虞琛房中，見虞琛正對著燭火一針一線的繡著繡帊。她房中還是十年如一日，香香的，桌上，床榻邊都擺著花瓶。
虞琛見驚鴻來自己屋中，停下手中動作，讓驚鴻坐在自己邊上，抬手為驚鴻倒了一杯茶。
驚鴻拿起她繡的繡帊，見上面是一朵玉蘭油模樣的花朵躍然于巾帕上。從小她的女紅就好，自己調(diào)皮搗蛋，爬樹掏蛋，走貓遛狗扯破的衣裳，都是虞琛為自己縫補(bǔ)的。那時常常是她脫下衣裳，坐在她身邊，看著虞琛為自己一針一線的縫補(bǔ)扯破的地方。
虞琛繡完最后一針，取下繡繃。驚鴻眼疾手快把巾帕收入懷中：“繡得挺好，我甚是喜歡?！?p> 虞琛好笑又好氣：“還像個小土匪一樣……跟著沈閣主，愣是沒學(xué)到一點規(guī)矩。”
驚鴻掏掏耳朵：“她管我干嘛……我在沈家莊逍遙自在著呢。誰像你似的，整日價地待著這莫府，我可不喜歡?！?p> 虞琛把桌上物事收拾進(jìn)繡籠：“若是我倆都走了，誰照顧姑娘啊?！?p> 驚鴻撐著下巴看著虞?。骸艾F(xiàn)今莫衡你可習(xí)慣得了？”
虞琛揉揉雙眼：“以前的姑娘神智不清，許多方面都要人照顧，常常闖禍，那時常常不得閑，不敢離開半步?！?p> “你不想以前的姑娘嗎？”
“雖以前要費(fèi)很多心神照顧姑娘，可那時姑娘什么事都會說與我聽。想想那時，你，我，姑娘三人在莫府很是開心?！?p> 驚鴻思緒也回到了小時候，嘴角蕩開一抹陷于美好事物的微笑，突然像是回憶什么不好的事，神色一變，斂下了心神：“看來你對現(xiàn)在不甚如意啊?！?p> “現(xiàn)今的姑娘是個喜靜的性子，院中只留我和明音倆人。比之以前倒是少了很多事，可是我卻看不懂現(xiàn)今的姑娘，有時挺害怕姑娘一言不發(fā)的處著，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不好的事情?！?p> 驚鴻起身，伸伸懶腰：“我倒是覺著現(xiàn)在的莫衡比之之前的傻子要有趣多了。你倒是不用特別懼怕莫衡，我看她也不是心狠手辣，濫殺無辜之人，大可以放心相處。她自己不是說了嗎，只要不背叛她，一切都好說嗎?！?p> 虞琛見驚鴻將莫衡在錦繡園客堂中說的話作如是理解，只覺得好笑。等想要在說什么的時，只見她已經(jīng)出了房門，虞琛只得笑笑搖搖頭。
出了院門的驚鴻，從懷中掏出方才從虞琛手中搶來的手帕，舉在鼻斷聞了聞，還能聞到繡帕上殘留著虞琛身上的熏香。她使勁嗅了嗅，隨即像突然醒過來一般，把巾帕團(tuán)作一團(tuán)，扔到了水溝中，便往沈夜與自己落腳的地方行去。行到一半?yún)s又折轉(zhuǎn)回來，蹲下身子，看著水溝中完全被水浸濕的巾帕，白色巾帕上的玉蘭花，像是有了生命般，在水中緩緩舒展開花瓣，慢慢開花了，越開越艷。
她嘆息一聲，伸出手，撿起巾帕，擰干水，一只手捏著巾帕的一角把殘余的水抖掉，而巾帕上卻留下的細(xì)微的褶皺，她伸出手小心點撫平褶皺，而后折好，收入懷中，放在胸口熨貼，便再次往落腳處走起，再也未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