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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容辭

第四章 舊憂

明容辭 錦行知返 2887 2018-11-10 10:00:00

  永平九年冬,軍師祭酒陳景病逝,年僅三十二歲。司空聶攝下令昌都舉哀半月,并請皇帝下旨追封其為定陶縣侯。出殯當日,司空府屬官盡皆身著麻衣步行為陳景送葬,途中百姓隨行。一時間,昌都城中房屋竟有半數(shù)之空。

  已過半月有余,莫離身上傷勢略有好轉,她偷偷地跟著許懋送葬的車馬一同出門,待到官員隊伍走后混入百姓之中,想要去送陳景最后一程。

  當她走到城門口,守城將軍卻不予放行。守城將軍周遠是莫離軍中舊時,他微微欠身說道:“姑娘可隨時出城,唯獨今日不行。”

  “百姓都可以出城,我也是百姓,獨不準我是何道理?”莫名被攔讓莫名想起受傷之事,頗覺不快,忿忿道,“陳景如今不在了,你們又是奉的誰的令?”

  “今日,他們是奉我的命令?!敝苓h身后走來一名男子,他體量高大,身披盔甲,面容俊朗,神情嚴肅,聲音洪亮。來人正是將軍聶擷。

  “飛華將軍,現(xiàn)在領守城差事了?”莫離稍斂忿恨,向他頷首示意。

  司空聶攝帳下諸多謀士良將,文以許懋陳景為首,武以聶氏眾子為先。聶氏眾子之中,將軍聶擷與聶捷最為年少也最受司空重用。聶擷統(tǒng)領的騎兵營擅長千里奔襲,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因聶擷字“飛華”,聶攝親賜軍名“飛華營”。

  聶擷揮手示意周遠退下,走至莫離身前輕聲說道:“不要叫我難做。陳景一死,你更該乖覺。昌都城里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只等司空松口,除你而后快了?!?p>  莫離隨陳景在軍中多年,與聶擷相識已久,關系也算融洽。聽聞聶擷此言,莫離苦笑道:“原來離他我一件事也做不成,連活著都艱難?!眰麆菸从?,愁緒纏心,莫離剛說完便一陣猛咳,全身一齊顫抖,

  聶攝想起她重傷的事心中頗為不忍,說道:“如今定陶縣侯府之事都由司空裁決。司空承景行遺愿行事,對你必定嚴苛,如此狠心未必是壞事。你可斬斷與他的糾葛,不被往事牽連?!?p>  “斬斷糾葛?我和他一起長大,有兄妹之情;我與他同天水山莊,更有同門之誼。他有他的安排,我也有我的堅持。”莫離面色虛弱卻言辭有力。

  今日受命依舊是“一勸二擊三不留首”。聶擷聽莫離語氣中甚有堅定之意,很是擔心她再做傻事,剛想再勸阻一番,卻聽她說道:“要下雪了,我回去了?!?p>  聶擷疑惑道:“你要回尚書府去?我可以派人叫人護送你?!?p>  莫離看出他的擔憂,微微笑道:“不用了,飛華將軍放心。我的傷還沒好,況且我也惜命的很。逞一時之快,我贏不了他們?!闭f完,便與聶擷作別。

  聶擷目送莫離離去,只見她每走一段路便回頭望一望城門。雪紛紛揚揚落了下來,任憑雪下得再大也填不滿這距離中的空間。

  在這一刻,莫離終于意識到,無論是進與退,還是生與死,她與陳景都是越來越遠了。

  清晨,莫離偷偷離府后,許府就鬧翻了天,杜夫人派人幾乎把昌都翻了個遍。許懋回府后雖然沒有責怪,但立即挑了幾個人再分散去找。杜夫人心中甚是不安,既擔心莫離安危,又覺得愧對許懋囑托。

  等到許懋找到莫離的時候,莫離正躺在陳府側門外的小巷子里,酒壇散落四周,一副醉沉沉的模樣。

  許懋蹲下身子輕輕拍去莫離身上的雪,將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小聲喚她:“莫離?我們回家了。”

  “德若?”莫離醒來依舊是醉醺醺的,看到許懋之后,高興極了,“德若!我們是回天水山莊么?”

  “不,是回我的府上?!痹S懋搖了搖頭,試探地道:“那你還愿意和我回去么?”

  莫離沉思了一會兒,大聲回答道:“愿意!德若去哪兒我去哪兒!”

  許懋被她酒醉的樣子逗笑,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道:“上來,我們回去了?!?p>  “來啦!”莫離應聲跳到許懋背上,許懋穩(wěn)穩(wěn)地接住。兩個人就這樣在空曠的雪夜中,緩步前行。

  許懋想起十三歲那年,自己初入天水山莊,被天水老人收做二弟子。那一年,他與大師兄高善為完成老師課題一同下山尋解,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戰(zhàn)爭——“哀隱之替”。也是在那一年,許懋在尸體堆中發(fā)現(xiàn)了正在哭泣的莫離,并把她帶回了天水山莊。和現(xiàn)在一樣,女孩子趴在自己的肩頭,睡得昏昏沉沉。

  只不過這一次,她分不清醉意還是清醒。

  終于,莫離似乎是酒醒了過來,緩緩開口道:“也是這樣的雪夜,那一天,阿景剛被擢升為軍師祭酒。他難得聽話,吃完飯后乖乖的喝了藥,還問我討了壺酒喝。雪下得比現(xiàn)在的小,他一時興起,叫人牽了馬來說要和我夜游昌都?!?p>  莫離有些激動地說:“二師兄,就是這條街。他身子弱,我們都不信他能騎馬。誰知道,他一躍上馬,風采十分。阿景他笑著向我伸出手說:‘君子六藝,何術不精?阿九,走了?!詮哪且煌恚也胖?,昌都竟然有那么大!結果……”

  許懋忍俊不禁,說道:“結果你們就違了宵禁。”

  “對!第二天他還央求我陪他去司空府給他作證,可丟人了?!蹦x突然壓低聲音在許懋耳旁小聲說道:“那天那個叫“沈繁”的大人可算是我見過的最煩人的人啦!”

  沈繁出身名門,少年茂才,飽讀詩書,頗為自負,但為人固執(zhí),不易變通。陳景被沈繁列出十數(shù)條罪狀,并當庭呵斥為“不行治檢”。身居要職,過錯確鑿,陳景無法辯解,只能閉口不言。

  那是陳景少見的無計可施。想到他窘迫情形,二人一齊笑出了聲。

  歡笑良久,莫離忽而嘆息道:“人總是會死的,可是他不該此時死。喬琳久久未到,是五師兄與阿煜的手筆吧?!?p>  喬琳是一名妙手神醫(yī),他侍奉天水老人許久,也時常為陳景醫(yī)治頑疾。自天水老人病逝之后,他便奉莫離為主,聽受差遣。莫離鼓勵他醫(yī)治百姓,他云游四海,救治窮苦,但夏冬兩季必回趕回為陳景診脈。

  喬琳遲遲不歸,陳景病入沉疴,無醫(yī)可治,這才撒手人寰。

  許懋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原來那日與甄誼對話莫離竟聽了大半,喜的莫離思緒敏捷,不愧是天水老人的女兒,不遜于天水八賢。不過林循與公孫煜聯(lián)手之事并無證據(jù),是自己與甄誼的猜測,不好宣之于口。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此時尚無定論,需等喬琳歸來?!?p>  “二師兄,這樣的聯(lián)手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是傻子!只是我不明白,你們師兄弟八人同出天水,共志安邦定國。如今天下未定先互相殘殺起來,還如何還世道太平?”莫離情緒激動,垂首靠在許懋肩膀,問出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都在抽走她身上的氣力。

  許懋稍停,微微抬了抬莫離。莫離輕拍了拍他的左肩,問道:“還會發(fā)作?疼么?”

  弓箭手瞄準得差了一點,使利箭穿透許懋的左肩,而不是胸口。兩年前的傷,如今已經(jīng)痊愈,但它時不時隱隱作痛,就像在提醒許懋當時八賢的決裂。

  既為謀士,各為其主,狹路相逢,是敵非友。

  “大師兄必須死?!痹S懋頗為感嘆,卻言辭嚴厲:“我不怪他命人射我這箭。高氏一味坐大,說平亂剿賊,實則目無皇上。他族叔高朝更是自己稱帝。高善要的國泰民安是等他得到至高權力之后的事。也許,自他回歸高氏,他就已經(jīng)是一個亂臣賊子了?!?p>  皇位,正統(tǒng),天下,仿佛是一個漩渦,對人有著致命的吸引,特別是那些有才華的人。我輩才重,性命為輕;試問九鼎,皆謀權利。

  莫離一時無言,他們一直敬重的大師兄曾經(jīng)確實舉兵,妄圖獨步天下。

  陳府與許府之間的距離不算近。夜更深了,風雪也更大了,它們在許懋腳下被踩的咔吱作響,但莫離聽著只覺得心安,他們一定能在宵禁前回去。

  莫離從小由許懋照顧長大,深知他為人謙和自有準則。逢亂世不忘正道,遇困危不懼敗亡,秉初心不畏艱難。她明白:陳景病逝,此刻心中悲痛的不只她一人;高善離世,那時感懷苦傷的也不只她一人。人世匆匆,相逢有緣,辭別無常。她不再與許懋爭論,只是悄悄的摟他緊一點。路遠天寒,求個人情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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