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經(jīng)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出起死回生大戲,少年卻像沒事人般,悠哉悠哉地出城而去,徑直上了玉山。
其實這不過晃悠了半個上午,要說少年還不想這么快回去,奈何再不走,方才那些人能把路給堵死,之后更是麻煩一堆不說,山中草屋那傻乎乎的丫頭又不知該如何跳腳了。
想想,還是早點回去為妙。
少年哼著下山時的小曲兒,腳步輕快。
彷徨而來,乘興而歸。
不錯,不錯。
“天時地利人和,古人誠不欺我呀。”少年和著那古怪的曲調,直接把這句話唱了出來,還拉長聲音,跟著呀呀好幾聲。
唱時語調上挑,不復此前言辭鑿鑿的少年清越,反倒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女兒纖細。
上山路曲折,較來時多花了不少功夫。
眼看著木屐踩著石板青苔濕滑,走路也很是吃力,老天很給面子地再度收了雨勢。這一次是真正的云收雨歇,天光放晴,春日里并不刺眼的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少年掩嘴打了個呵欠。
被太陽這么一照,什么困意倦意都齊齊往上涌,若不是林間都是濕漉漉的,少年當真愿意找個干凈舒適的大山石,照著暖陽瞇眼睡上一覺,必是人生快事。
不怪少年太過憊懶,只是為了避開那一根筋的傻丫頭,少年是在天色還未放亮的時候,摸黑溜出來的。
揉揉眼睛,少年加快了腳步。
自家那草屋雖然簡陋,可床榻柔軟被子暖和,還是能容得好好睡上一覺,現(xiàn)如今沒什么比這個更迫切了。
少年總算回到玉山草屋時,圍著木柵欄的小院兒里并沒有人。
少年慶幸不已,踩著虛浮的步子,迅速鉆進屋中,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踹掉木屐,一頭栽進床榻,卷著被子沉沉睡去。
……
阿福是紅著眼睛回來的。
山下那些未免欺人太甚,她急得都找上門去,卻見也不見她,找個理由就隨隨便便將她打發(fā)了,更別提幫她去找人!
這可怎么辦?
“會去哪里呢……”阿福喃喃著,垂頭喪氣地推開院子門。
她忽然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半敞的屋門。
不對!她走的時候明明把門關得好好的!
莫不是進了賊子?
這個念頭冒出來,連阿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哪家的愣頭賊子,會闖這么一個家徒四壁的破草屋呢?
唔,衣箱里的錦緞衣衫原來是值錢的,可現(xiàn)在都洗得泛白了,能值幾個錢?
阿福想是這般想,可還是拎起靠墻放著木棍,小心翼翼接近屋門。
屋里擺設一如她走時的樣子,唯獨床上拱起一團,似乎有人在那里。
阿福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床邊。
木棍高高舉起,就要狠狠打下時——
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睛,及時往旁一滾。
“?。“⒏?!你要打死我??!”
少年劫后余生,聽到木棍砸在被子上的沉悶聲,心有余悸。
幸虧沒砸到自己,不然今天豈不是小命不保?
阿福瞪大眼睛。
人……回來了?
緩過神的少年,已經(jīng)完全沒了睡意,拍著胸口,數(shù)落阿福的識主不明:“不就是沒吃你的早飯嗎,你看你,怎么能拎著棍子來打我呢?萬一打到我了,這深山老林的,尋個醫(yī)都不方便……”
阿福丟開木棍,一下子跪在床邊,兩眼紅通通跟兔子似的瞪圓了:“我以為你丟了……”
她說著,一頭砸在被子上,憋了許久的傷心借著機會哇地哭了出來。
這哭聲,甚是撕心裂肺,比險些命喪木棍的少年還要委屈個三十倍。
少年咽下差點問出聲的一句頭疼否,滿臉訕訕。
抓了抓頭發(fā),少年斟酌再三,決定先安慰安慰阿?!闵焓峙呐陌⒏5念^,咦,還挺好摸的。少年趁機又揉了兩把,嘴上倒是沒忘了安慰話:“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阿福聽了,覺得也是,立馬一抹眼淚不哭了。
“我去做飯!”
都臨近晌午了,阿福怕少年不見這一上午餓了肚子,麻利起身,朝廚房去了。
少年只來得及喊了聲“我不要喝粥”,也不知道阿福聽到?jīng)]。
待屋里只剩下少年一人。
好了,這下也不用睡了,一棍砸得什么瞌睡蟲都跑了。
少年還是躺下了,枕著手臂,翹著一條腿,懶散得沒了骨頭。
少年在回憶清晨的事情。
正如唱的那句“天時地利人和”,今兒是真的天時,地利,人和。
“難得啊,老天都在幫我?!鄙倌暌回炓詾槔咸炜偸轻槍ψ约旱模鋈粠土诉@么一把,倒是受寵若驚了。
在旁人看來,或許以為少年有一身令人驚奇的起死回生之術。
可少年自己心知肚明,那不過是湊了巧,在恰當?shù)臅r間,恰當?shù)牡攸c,遇上了恰當?shù)娜恕?p> 要知道今天下山時,少年還在思索,到底要如何將自己的名聲打出去。
結果,轉眼老天爺就送來這么一個大好機會——
沒錯,那婦人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假死。
少年剛好能辨別,又懂如何破了死之假象,就借著這大好良機,上演了一處“起死回生”的大戲。
——哦不對,起死回生都是旁人說的,少年連一個“起”字都未曾往外吐露呢。
這般天賜良機要是拒絕,實在是愧對上蒼厚愛啊。
何況,這還是日行一善,救了一個險些被活埋的假死婦人!
我果真是善良無比啊。
少年美滋滋地想著,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更令少年滿意的,是今天此舉,比預想還要完美地落了第一步棋。
“今天的一小步,就是明天的一大步!”少年激動到難以自抑,只得用力揮了兩下拳頭。
“飯好了!”
“哎!”
少年利落翻身而起,摸了摸還帶著濕意的衣衫,來到銅鏡前,拆掉綰發(fā)的木釵,滿頭青絲盡數(shù)散落。
……
少年不是少年。
少年本是異鄉(xiāng)客,靈魂漂泊無所依處,落足這個遙遠而陌生的大云王朝,徹徹底底成了這個住在玉山偏僻草屋中,無依無靠、天生癡傻的小娘子。
小娘子無大名,旁人只喚她一聲元娘,姜元娘。
她卻不是姜元娘。
她來自時空另一端,看不清來處,也找不準歸路。
她從前有一名字,如影隨形,縱千里不忘——
姜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