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上官宇反應過來,上官睿已經施施然站起,昂首闊步朝前走去,姿態(tài)不卑不亢。
走至朝堂中央,面對高高在上的夏帝,他半跪下去開口:“父皇,兒臣有一事相奏?!?p> 一邊站著的太子臉色微變,二皇子則是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死死地盯著那道背影。
臺上的上官云飛沒有看上官睿一眼。
“杉丞,念?!?p> 杉丞相迅速從事不關己的假寐狀態(tài)醒來,向前走了幾步,撿起被扔在地上的奏折,清了清嗓子,而后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那沉穩(wěn)的聲音,在安靜的朝堂之上迅速抵達每一個人的耳邊。
“武安郡太守陳合秋上奏,盤龍山今日流匪成患,官府兵力單薄,力竭駑鈍,懇請圣上調遣增援?!?p> “盤龍山地處南北溝通之要塞,百姓多以漁獵為生,村鎮(zhèn)稀少,民風淳樸。然,近日來流寇匪幫劇增,侵擾過路之行客甚劇,不知所因?!?p> “雖臣以太守居,但麾下府兵僅百人,而草寇成百上千,聚眾作亂……”
“更有甚者,舉旗為王,自立山頭,稱綠林軍,擁一自稱絲錄者為首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圣上英明神武,大夏百姓安居樂業(yè),蒸蒸日上……”
“百姓對綠林軍積怨已久,苦不堪言……臣對綠林軍亦是深惡痛疾,但勢單力薄,無可清剿……”
“還望圣上調兵遣將,攘除奸兇,光耀大夏,震懾宵小……”
“臣再跪謝,不勝犬馬怖懼之情,懇請圣上明鑒。”
杉丞相合上奏折,微微彎腰遞給一旁的侍衛(wèi),由他再將那奏折放在夏帝面前的案上。
“聽清了?”
上官云飛的聲音中怒氣減了不少,但朝堂之上仍然一片寂靜,沒有人敢開口。
“睿兒,你有什么要說的?”
上官睿這才抬起頭來,那雙狹長的眸子中涌動的決然與孤傲,這一刻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上官云飛的面前。
今日的上官睿身著白色繡銀邊衣衫,袖口處有雅致竹葉花繡與白色滾邊點綴,最讓人驚艷的是肩頭一抹朱砂紅,那形狀似花非花,點在左肩頭,似是有意似是無意。
上官云飛忽然有一些怔然。
婉兒……
面前,少年的身影漸漸與一位女子重合。
那日,她也是如同上官睿一般,在一片寂靜之中站出,目光狼狽而又決然。
“父皇,兒臣以為盤龍山一事,不可輕易下決定……”
上官睿說的什么他已經不在意了,轉頭,視線挪到上官宇的身上。
若說上官睿是最后一次見面的樣子,那么宇兒便是最初的相遇,那雙似乎永遠不會粘上算計的眼睛,帶著關切看向你,開懷爽朗,赤誠一片。
“太子坐鎮(zhèn)東宮,帝師相教,日理萬機,不可輕易出行……二皇兄領軍爭議頗多,朝中爭執(zhí)不下,故而先擱置再議……六皇弟年幼不宜……”
“兒臣曾前往江南任監(jiān)官時路過盤龍山,對其地志民情也算是有些了解,故而草擬一份剿匪拙計,懇請父皇過目……”
他忽然間有一些恍惚。
多少年了?婉兒和他的孩子,都已經這么大了。
當年婉兒離開的時候,宇兒還是一個小娃娃,多久了,自己對他們疏忽了多久了?
尤其是睿兒,那再也看不到底的眼睛,酷似婉兒的孤傲后面,到底經歷了什么,性子才如此寡淡涼???
“所以,兒臣以為此次剿匪重任,三皇兄是不二人選?!?p> “懇請父皇明鑒!”
“懇請皇上明鑒!”
那雙相似的眼睛,那副相同的神態(tài),那聲重合的“明鑒”以及那肩頭同樣的如同躍動的火焰一般的朱砂紅,無一不像針一般一點點地刺痛著上官云飛的頭,將那塵封的刻意深埋的記憶與愧疚狠狠地翻出來,如同洪水咆哮著席卷腦海。
回答上官睿的是夏帝的沉默。
侍衛(wèi)上前,接過上官睿從袖中抽出的卷帛,反身遞到夏帝的桌案上。
上官睿慢慢屈膝,重新半跪了下去,但是這一次,他半跪在眾朝臣之前,半跪在眾皇子之首。
似乎是感覺到身后的視線,他微微側臉,在夏帝看不見而幾位皇子看的清楚的位置,勾唇一笑。
夏帝還在沉默。
但沉默了沒多久,他伸手攤開卷帛,細細地看著。
朝中兩方勢力的爭吵,太子和二皇子的勢力已經大致讓他明了了,此時保持中立的朝臣之中,有支持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當然不排除還有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太子和二皇子勢力。
由于從小帶大接觸較多的原因,對于太子上官盛的性情,上官云飛比較清楚,賢明寬厚,但不是做君主,尤其是做大夏這個疆域遼闊的帝國的君主的材料。
須知一位合格的君主,不僅要體恤萬民,禮賢下士,更要能在情況有變時能鎮(zhèn)得住場面的霸氣。
這一點是太子所沒有的,雖然皇后性格強勢,但后宮之人眼界有限,不得干政。
二皇子上官云倒是恰恰相反,霸氣有余而寬仁不足,結合龍衛(wèi)提供的消息情報來看,識人尚可,但手段上不得臺面,年輕氣盛,尚待打磨。
三皇子上官宇……宇兒根本無心此事,倒是杉丞相家的小珞一頭熱,和周將軍忙前顧后,雖說不可能有從龍之功,但能保宇兒一世無憂、性命無虞。不過若是小珞能一直如此忠心……如此賢臣,這最后也不是一定說做不得?
四皇子上官睿,表面上看自小到大和上官宇相同,但龍衛(wèi)提供的資料卻顯示,他和他的兄長的性情截然相反。
這份帛書的描述和建議一針見血,直中要害,針砭時弊而又思慮深遠,內容絕不是一個素喜書畫、不問世事的皇子能寫出來的,再看那字體,筆力雄渾,大氣天成……
當年婉兒一事他定是記在心里,隱忍不發(fā),十幾年來韜光養(yǎng)晦,按兵不動,即使到了今日,依然將此等重任推給上官宇,從而避免自己站在風口浪尖,足見其智謀與心計,行事雖然也有不見光之處,卻是有原則底線。只可惜隱藏太深,而助力太少,賢才不多,勢單力薄……倘若小珞能站在他身后,此事還有何猶豫?
倘若小珞能站在他身后……
夏帝的一雙眼睛越來越亮。
注意到的太子臉色慘白,回頭猛地看了上官宇一眼。
二皇子則是臉色鐵青地看著上官睿。
上官宇一臉茫然,瞅著他家天下第一聰明的四弟的背影發(fā)呆。
阿睿說什么就是什么,阿睿說什么就是什么……
哦不對,父皇說什么就是什么。
“睿兒文章尚可?!?p> “人選已定?!?p> 臺下跪著的眾人呼吸一滯,垂首等待著最終的答案。
“傳我旨意……”
“四皇子檄文訓辭深厚,思慮深謀,切實可行?!?p> “盤龍山流寇作亂,為禍百姓,茲特遣四皇子率軍前往平亂?!?p> “由周將軍協(xié)助,杉丞相之子杉珞為副手,所遇之事,皆啟四皇子決之。三日后出發(fā),不得有誤!”
“待平亂回朝,行功論賞之事再議?!?p> ……
“……茲特遣四皇子率軍前往平亂……”
“噗——!”杉珞一口茶噴了出來,淋的對面正在轉述的紅一臉懵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