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工作的幼兒園在橋底拐彎的公園里,橋上是鐵路,隔一段時間會有火車經(jīng)過,是那種舊式的載貨列車,火車來時孩子們都會朝窗外不出聲響地看著它,像舉行一場儀式。
幼兒園里的孩子早放假了,留在這里的都是家長白天沒空照料的,每天來一個上午,嘉的工作就是陪他們做做手工,有時還教一些生字。她看見我來了,就招呼我到二層的一個陰涼的教室,笑著說“下面的孩子鬧,你在這里坐坐吧,等我下班。”她轉(zhuǎn)身給我開了風扇,隨后便又走下樓去。
我起身走近窗戶,從這里可以看到公園的景況,園子不大,中央是人工湖,點撒著荷葉荷花,湖上面有個小巧的湖心亭,沿著湖邊路上都栽種著樹,枝葉濃得很,樹蔭連綿,蟬鳴不斷,好一派夏日的景象。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嘉上來了,倚在門邊看著我,我笑問:“干嘛不進來,下班了沒?”
她搖搖頭,“還有半個鐘頭呢,下面的孩子皮得很,我同事在看著,上來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表示無聊得很,于是撿起書包,和她一起下樓,教室里面大概有十個孩子,我沒認真去數(shù),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穩(wěn),我對嘉說:“哈哈,難為你了,我想我十分鐘都受不了?!奔螞]有回答我,去幫她同事寫些什么東西,回來告訴我,“我們先走吧,今天偷個懶?!蔽覇枺骸斑@樣可以嗎?還沒到鐘點?!薄皼]事,有阿雯照看著,走吧。”
外頭陽光很猛,我們沿著路邊連綿的樹蔭,一前一后地走著,很長的一段路沒人說話,我留意到十字路口的花壇換了新紅款式,熱烈得就像太陽,遠處斜坡上的草卻被人為修剪出“禮義智信”的字樣,嘉嘉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問,“喂,你餓不餓?”我這才想起還沒吃飯,也不知道我們要走去哪里,便說道,“我好像沒什么感覺,不太想吃東西。”嘉笑著搖搖頭,“你看你瘦的,不吃東西怎么可以?走吧,我餓了?!?p> 我被嘉領著走進了商場的連鎖飯店,是經(jīng)營便當?shù)囊患也宛^,說實話放假以來我中午沒怎么正經(jīng)吃過東西,也實在提不起胃口,嘉點了一份餐,我和她分著吃,“你這不愛吃飯的毛病得改改,整天吃那些不正經(jīng)的東西怎么行?”
嘉又半是調(diào)侃地說了很多我的事,她一邊說一邊就自己在樂,飯倒是我吃得比較多,后來說到我八月要回學校,她問:“這么快?你不挺討厭學校的嗎?”我說我回去找點事情干,總比在家要好,她點了點頭,說了句什么話,外面響了一聲雷,我沒聽清楚。
結(jié)賬時老板給我們遞來一本類似日記本的東西,說是可以的話不妨在上面留言,寫下一些有趣的事,我們翻開本子,前十幾頁密密麻麻地都寫滿了東西,篇幅不一,嘉饒有興致地看著,“噯,你看看這篇?!?p> ——去年八月,我去東南省份旅行,旅館在海邊,住家式的風格。我住二層,窗外可以看見沙灘,打開窗可以聞到海風的腥味,海上不時傳來厚重的船笛的聲音,租樓下的女生與我同鄉(xiāng),早上她外出攝影,我和她一起出門,分手后我便沿著海邊的公路慢跑,然后回旅館吃早餐。這里的上午只有我一個人,冰箱里放著幾瓶啤酒,我看書的時候偶爾會喝,主人在旅館門前養(yǎng)了一只白鴿,籠子下系著一只風鈴,說是某位觀光客留下的,我覺得很有意思,書上說風鈴寓意著想念,我想對那個人來說這清脆的響聲一定訴說著什么吧。
她常在中午晚些時候回來,然后說一些途中有趣的事情給我聽,旅館后面的樹林有足以沒膝的青草,可以脫了鞋子踩上去,她習慣一邊說一邊走,她走得很快,不時停下來等我,沒等我趕上便又向前走去,我偶爾會答上一兩句,多數(shù)還是聽她講。遠處有哪家狗吠的聲音,蟋蟀在腳下亂竄,我常常擔心一不小心會踩到什么東西….這樣的路會走很遠很遠,直到她累了才會停下,真不明白她怎么能有力氣走那么長的路,在我看來她像一頭小鹿一樣,活潑,卻令人捉摸不透,她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每一件事情在我看來都很有趣,而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有趣……”
我掃了幾眼,別人的故事我沒有太過留心,拿起筆,想了想,翻開新的一面寫上,“此刻外間的雨驟然而至,我們被困在這家店里,因為某種緣分,我們得以分享著食客們的故事,夏天很多時候熱得讓人提不起興致,然實際上我喜歡每一個夏日,我們逐著冰涼去探索,把夏天記憶,然后用這份刻骨銘心的熱量來溫暖余下的三個季節(jié),盡管夏天脾氣古怪,酷熱難當,但它是如此旺盛,熱烈,就像我們的生命一樣頑強。”
嘉看過后沒有評論,她拿過筆,往上面寫了點東西,合上本子還給老板,沒有給我看,外面雨勢很大,風吹得雨傘也歪歪斜斜,我們冒著大雨返回幼兒園,嘉的同事還在里頭,見我們狼狽的樣子笑著給我們找來毛巾,我問她:“你們天天這樣帶小孩,會不會很煩?”那個叫雯的女生笑了,“不就是找點事情做嗎?有什么不煩的?不過打發(fā)一下時間罷了?!奔螌┲v:“你別管他了,他就是無事忙。”
外面的池塘傳來蛙叫的聲音,蟬鳴聲又開始了,阿雯向我們告辭,我把我的傘給她,以防一會雨又下起來,她道謝后走了。我問嘉那個叫雯的女生是不是她同學,“我們同一間學校,阿雯是外國語學院的,修德語?!奔渭螁栁遥骸皩α?,你就不好奇我今天在本子上寫了什么?”
我說我很好奇,嘉嘉笑了笑,拿過我的毛巾和她的一起放好,然后把風扇關掉,呼呼的聲音停了下來,我聽到風鈴的聲音,響了幾聲后停下,這里也有風鈴嗎?
“你就不先猜猜?”嘉問我。
“猜?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那個叫阿雯的女孩比我早幾天離開這座海濱,臨行前主人把風鈴解下來送給她,說留個念想,希望來年暑假希望再來玩。我知道她的學??扉_學了,她說她是修德語的,我們的學校就在附近,那么應該能經(jīng)常見面,而實際上在大一我們連一次都沒有見過,微信上知悉她很忙,那就算了,反正總會再遇見的。
“會再見嗎?”
“嗯,我寫的就是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