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
鏢隊(duì)眾人已妥善安置在臨近城門的旅店中,東萊城中有戰(zhàn)士守衛(wèi),倒不擔(dān)心會有歹人此時找上門來搶奪物資。
長夜漫漫,谷辛雨借口要回家看看,獨(dú)自一人走出旅店。
今日是中秋夜,天空中一輪皎潔明月懸掛,周圍點(diǎn)綴著忽明忽暗的星星,像是在跟街道上歡聲笑語的行人打招呼一般。
真熱鬧。
谷辛雨坐在湖邊石凳上暗暗想著,許是星星們也在過中秋節(jié)吧,正聊得火熱哩!
輕悠悠嘆息聲在湖邊響起,谷辛雨垂下腦袋,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湖中游船燈火明亮而又喧囂,竟完全蓋住了石子落水的響動。
一艘游船正要離岸,谷辛雨瞧了一眼船上的游客,黯然收回了視線。
游船上的一位男子已經(jīng)注意到她許久了,原想起身招呼船家啟船,思忖著又回過身來,笑瞇瞇招呼她一起,“姑娘?小姑娘?”
谷辛雨許久沒聽見有人應(yīng)答,疑惑抬頭,視線正好撞入那人的眼眸中,帶著與她同樣的悲涼和落寞。
“叫我嗎?”谷辛雨原本不想理會的,想想又覺得沒甚么大不了的,抬頭看他。
“是啊,今日中秋佳節(jié),親人不在身旁,原想獨(dú)自乘船感舒?zhèn)麘?。姑娘若是想看看湖面景色,不如同老夫一起吧??p> 老夫?
谷辛雨借著游船上的燭光打量著那人,果真兩鬢斑白,眼尾也有不少皺紋,以此地的婚嫁習(xí)俗,應(yīng)當(dāng)是做丈夫和父親的角色,也不知為何沒有在中秋節(jié)趕回親人身邊。
谷辛雨小腿前后晃了晃,驟然停住了,“好啊,我剛剛還在想我一人坐游船會不會太過空蕩呢!”
說著便離開了長凳,抓住離湖岸最近的一根船柱,縱身輕巧躍入游船。
那人面露贊嘆,“姑娘好身手!不知是何出身?”
“窮苦出身,大伯不必放在心上。”谷辛雨也不等他招呼,隨意找了個空閑順眼處坐下了,“堪堪練過幾年武學(xué)罷了?!?p> 那人仰頭哈哈大笑,擺手招呼船家離岸,在她不遠(yuǎn)處撩袍坐下了。
游船所在的位置是東萊城中最熱鬧非凡的月神湖,湖面寬廣,湖水清澈透亮,即便是在微弱燭光下,也能看得三尺深,偶有小魚兒在船邊戲耍。
谷辛雨俯在船欄上,指尖撩撥著水花。湖面上倒映著的月影也被攪得支離破碎,月影碎片在湖面漂浮晃蕩。
略帶蒼老的嗓音從她耳側(cè)傳來,“中秋節(jié)本就是為了賞月,姑娘為何要破壞月影的完整美好?”
谷辛雨不答反問,“大伯如何得出月影是完整美好的呢?”
那人稍一思索,“月有陰晴圓缺,圓滿時自然是為完整,而中秋佳節(jié),人人闔家歡樂,豈不美好?”
“既然人人闔家歡樂,那大伯與我,還有這船家,怎的卻在中秋夜同兩位陌生人同游月神湖呢?”
那人一時語噎,隨即笑道:“人生而有家,船家此時雖在湖面,但他不久后便可回家與親人歡聚;老夫雖與妻女分別,但卻相信,此時她們必定也同樣望著明月思念親人;而姑娘今夜雖獨(dú)自徘徊在月神湖邊,但老夫卻能從中看出姑娘思念家人,且此心甚過老夫?!?p> 谷辛雨確實(shí)記掛著她在華夏的父母親,無法反駁,只能默然不語。
那人見她沉默著不說話,思量著她的年紀(jì),嘆道:“若是沒有那場意外,恐怕老夫今夜正和嬌妻小女一同賞月吃酒呢!算算年紀(jì),她應(yīng)當(dāng)也有你這般大了?!?p> 谷辛雨的疑問聲順著船欄悠悠傳來,“大伯是因什么意外和妻女分別的?”
“是大火!”即便那場意外已經(jīng)過去許多個年頭,每每想起來,那人便忍不住神色悲戚,回憶起往事來,“那一年,我的孩子才兩歲,一句利索話都還說不清楚,就因?yàn)閺N娘的一時不當(dāng),引發(fā)了大火……”
谷辛雨撥弄湖水的手頓住了,顫聲問他,“您的妻女離世了?”
那人搖搖頭,“她們沒死,聽鄰居說,他們趕來救火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婦人背著個布包裹往遠(yuǎn)處跑開,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看身影倒同我的妻子有七八分相像?!?p> “那她們后來沒有回去嗎?”
“也怪我不好!”那人頗為自責(zé),“我常年走鏢,一年有十個月是在外邊闖蕩的,等我三個月后返家,家中只剩一片廢墟,也不知道她們逃到了哪里生活……”
“那后來呢?大伯可是在原處重建了府宅?”
那人喃喃,“是啊,我應(yīng)當(dāng)在原地修建新的房屋的。”
竟然沒有在原地修建房屋……
谷辛雨翻身在船沿上坐好,沒再接口。
“姑娘可是不理解我為何不試圖將妻女找回?”
谷辛雨沒有應(yīng)聲,那人自顧自解釋著,“你不能怪我心狠。我先前料想過,我常年在外,若孤兒寡母在家遇到了什么難以解決的棘手事,該當(dāng)如何。我還因此拜托了一位在當(dāng)?shù)赜忻纳藤Z,說是若哪日幼妻帶著孩子前來尋求依靠,還請伸手想幫……可我的妻子,那日遇火災(zāi)卻沒有去找他幫忙暫時收留?!?p> 那人悔不當(dāng)初,“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聽信他人讒言,胡亂猜測妻女對我的情誼,更不該將妻女的命途往火坑上推啊!”
“大伯此話何意?”
那人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先前,有人跟我說,我妻子不去投奔我的商賈好友,是因?yàn)樵缫淹擞腥?,這才不留一絲音訊就離開……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滿心信任的商賈好友,早已垂涎我妻子美貌,幾次三番趁我不在家上門騷擾……若不是不堪其擾,她們怎會狠心離去!”
多年的仇恨沉淀,那人的聲音已然沒了憤怒,只有痛恨自己的輕信和看錯!
“那那處廢墟呢?燒成灰燼的住宅呢?可還在?可重新修建了?”
“沒有,”那人形容慘淡,“被我賣了,賣給了那位商賈好友,等我知曉真相的時候,再想買回那塊地,他卻萬萬不肯了?!?p> 谷辛雨浮躁了幾日的心情在此時沉靜了下來,她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撫慰著同船人的悲戚心情,也寬慰著自己,“大伯不必傷懷。只要有緣,必定相見!”
“只要有緣,必定相見……”那人沉吟著重復(fù)著,聲音堅(jiān)定,“只要有緣,必定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