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風(fēng)火火過到了大年初五。
只剩最后兩三天了,一大早,鳳茵和楊廣帶著王勛一同來到了永安宮。除夕以來,獨孤皇后幾乎時時陪伴在楊堅身側(cè)接見朝中大員和各地趕回朝拜的上柱國,國公,她早已想脫離那種令她疲憊的場面了,但身為皇后她也無從選擇。好在今天楊廣和鳳茵來的早,獨孤還沒出門他們就趕上了。
顯少見到楊廣和鳳茵帶著側(cè)妃來永安宮,王勛因為是李淵外甥女這層關(guān)系,多少也和獨孤皇后扯上了一點親戚關(guān)系,丫頭年少,一直懼怕獨孤皇后的威嚴(yán),從而很少在永安宮走動。今日來是因為她也要跟著鳳茵他們離開大興城了。
“皇后娘娘,晉王和王妃及晉王側(cè)室王氏求見?!豹毠禄屎蟮馁N身嬤嬤稟承道。
獨孤皇后立馬露出了龍馬精神,開心的問道:“快傳!”
“是!”嬤嬤走到殿外,親自將楊廣夫婦三人請了進(jìn)去:“晉王殿下,皇后娘娘有請?!?p> 三人一入殿,見獨孤皇后神清氣爽,又處在正月里,三人跪在地上給獨孤皇后行了一個全禮:“兒臣拜見母后,愿母后身體安康。”
“起來起來,快坐快坐?!豹毠禄屎蠖奸_心的合不攏嘴了,見三人坐在了殿下方后,獨孤皇后的目光直視王勛,很客氣的問道:“勛兒,你這丫頭在宮外怎么一直都不入宮來看望本宮呢?”
王勛害羞的低頭一笑,道:“我…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
“怕皇后娘娘的威嚴(yán)唄,勛兒又不像鳳茵姐姐那么識大體,萬一惹出什么禍端被您責(zé)罰,多丟您的臉啊?!?p> “你這丫頭啊…本宮都不知該怎么說你了。以后大大方方的來,本宮才不會亂責(zé)罰人,你就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王勛道:“以后啊,以后恐怕沒機會常來看望母后了!”
獨孤皇后不解,莫名其妙的望向了楊廣,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啊,母后,兒臣今日攜鳳茵和勛兒來此就是提早跟您道別來了?!睏顝V跪下拱手作揖道:“兒臣和鳳茵已經(jīng)決定初八就啟程了,能陪伴在母后身邊的日子就只有兩天了?!?p> 獨孤皇后的心有如受到了沉重的抨擊,激動的她起身走到了楊廣的身前,碎念道:“什么?初八?只有兩天就要離開了?廣兒,鳳茵,你們不知道元宵后第五日就是母后的生辰嗎?為什么不等過了那個時候再走呢?”
身為晉王妃的鳳茵同自己夫君跪在了一起,耐心的跟獨孤皇后解釋道:“母后,過了您的壽辰還有父皇的壽辰,還有祭祀節(jié),中秋節(jié),這樣一算下來,我們總有留下來的理由。母后,我們只能選擇對不起您了,求母后諒解?!兵P茵磕著頭。
隨即王勛也跪在了楊廣和鳳茵的身旁,叩首道:“求母后成全。”
越是到一定的年齡,獨孤皇后時常會感覺到莫名的心力交瘁,不是身體的疲勞,而是由心而出的傷感。面對子女的離別,面對子女無形的爭斗,權(quán)勢讓獨孤皇后違背了當(dāng)初生下那么多孩子的意愿。一個真心的人,容易被情感所傷,此時的獨孤皇后就是深陷在將要離別的情感中,即使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當(dāng)這天真正來臨時,她始終還是舍不得,心也會跟著痛。知道鳳茵和楊廣只有兩天就要離開了,心里趟著淚水,欲說無詞了。
“起來吧,別跪著了。母后知道了,廣兒,鳳茵,你們做的決定讓作為你們母后的我,這里痛啊!”獨孤皇后直戳自己的心口,面上也難掩心間的酸楚。
鳳茵站起后,哭著抱著獨孤皇后,道:“千言萬語,鳳茵只有一聲對不起了,求母后保重身體,不要掛念晉王和鳳茵,我們一切都會好好的?!?p> 靠著鳳茵的肩,獨孤皇后已是淚奔了。當(dāng)楊廣也上前抱著獨孤皇后時,潛藏在她心里的記憶都被翻了出來。想起了小時候的楊廣,他文武雙全,極其孝順,方方面面都很優(yōu)秀,打小就優(yōu)秀。一轉(zhuǎn)眼,他已經(jīng)長大成親,封王要離開自己身邊了,以后想見不一定隨時能見到了。那些被獨孤皇后深埋心底的往事,快樂的,悲傷的,擁有的和即將失去的,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如果可以,她寧愿楊廣永遠(yuǎn)不長大,他永遠(yuǎn)是個孩子,自己不老,讓她最疼愛的兒子一直環(huán)繞膝下,永遠(yuǎn)陪伴著逗弄著他??蛇@世間天道輪回就是如此,每個人都只有匆匆?guī)资甑墓怅帲杉伊I(yè)生子,到自己老了,被自己的孩子送走。這個世界從來都只有從幼到老變離人,而沒有生而為老,從老返童變歸人。
天道何故如此呢?獨孤皇后的心里蒙上了一層濃濃的憂郁之感。
最后兩天了,獨孤皇后無心再接見什么朝中大員,那些人固然重要,但也沒有她自己的孩子相聚那么快樂。兩天的時間,她的身側(cè)只有楊廣和鳳茵了。
鳳茵會給獨孤皇后做那碗她最喜歡吃的羊肉湯面,楊廣會跟她聊自己在晉陽居住后的各種打算,兩天的時間很容易打發(fā),在陪伴中,他們只覺得時間太少太短……
第三日后,東突厥啟民可汗長子阿史那·吐吉,和幼子阿史那·咄苾與使團隊伍于上午辰時后趕到了大興城,直入承天門,到達(dá)歡宴貢使的兩儀殿。
楊廣將啟程的時間推到了午后,答應(yīng)了獨孤皇后一同出席迎接?xùn)|突厥兩位王子的宴席。
宴席設(shè)在兩儀殿西側(cè)千秋殿內(nèi)。迎接吐吉和咄苾兩位王子的是大隋天子楊堅和獨孤皇后,作陪的皇子是太子楊勇和秦王楊俊,及晉王楊廣,還有越國公楊素和天師袁天罡,及太子少傅虞世南。
朝千秋殿內(nèi)走來的吐吉和咄苾身著異族服裝,長相異于中原人的儒雅,他們看起來身材更粗礦,但吐吉王子大的也才二十出頭,咄苾跟義成公主年紀(jì)相當(dāng),因此長相還算清秀,不想他們身后的護(hù)衛(wèi),個個都是大胡子,看著蠻橫可怕極了。
兩位王子右手托放在左邊心口,躬身施禮道:“阿史那·吐吉(咄苾)拜見大隋天子!”
楊堅道:“二位王子遠(yuǎn)道來,賜坐?!?p> “多謝天子?!?p> 楊勇和楊廣,楊俊及虞世南坐在了殿下方左側(cè),而右側(cè)楊素和袁天罡則坐在了第三和第四個位置,第一和第二個位置是特意留給東突厥兩個王子坐的。
每人身前四角桌上,美酒美食擺滿全桌,甚是誘人。兩個身姿挺健的王子一下就被獨孤皇后給相中了,看見兩個王子獨孤皇后都想查根問底了。
吐吉大聲暢言道:“東突厥久仰大隋天子之名,更敬仰大隋國威,特與幼弟咄苾來大興城為皇上和皇后娘娘慶賀新年,不知我們來得會不會有些晚了?”
楊堅笑道:“不晚不晚,今日才初八,咱們大隋年味還濃?!睏顖耘e起了酒杯道:“來,朕與我朝皇子,大臣一起敬二位王子一杯?!?p> 吐吉和咄苾舉起酒杯應(yīng)邀,道:“謝皇上,皇后娘娘。”
一杯酒下肚后,獨孤皇后終于忍不住開問了:“二位王子特意趕來大興城,不單單是為了與我們恭賀新春這么簡單吧?”
咄苾聳了聳肩,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快人快語,我兄弟二人確實是帶著我們父汗的心愿而來!”
“不知啟民可汗有何心愿呢?”獨孤皇后問道。
兄弟二人依舊委婉一笑,吐吉有些羞澀的答道:“聯(lián)姻?!?p> “不知啟民可汗想與誰聯(lián)姻呢?”
吐吉道:“我,阿史那·吐吉?!?p> 果真突厥人次次出使中原都是為了聯(lián)姻而來。楊堅和獨孤皇后的幾個公主為了不想遠(yuǎn)嫁番邦之地,都早早的成親了,現(xiàn)在就剩下一個義成公主沒有成親了,可依照義成那個野性子,真把她嫁到突厥去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安安分分的度過一生了。
“吐吉王子,我朝還真有一個與您相配的公主。”獨孤皇后和楊堅還在思慮中時,楊勇突然站起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吐吉臉色頓悅,問道:“太子殿下說的是真的?”
“當(dāng)然,身為太子,我豈會站在這里胡言亂語呢?”
楊堅和獨孤皇后一直都知道義成是什么性子,還沒跟她商量一下楊勇就胡亂答話了,兩人眼珠子都快要對楊勇瞪穿了,楊廣同樣是焦急不已,讓義成嫁去東突厥那種環(huán)境惡劣條件艱苦的民族去,簡直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吐吉面向楊堅和獨孤皇后,問道:“不知二圣可否讓這位公主出來見一下呢?”
為難的楊堅和獨孤皇后只得暫時安撫吐吉兄弟了,楊堅道:“我們這位公主啊,性子就跟個皇子一樣,一刻鐘都不得安寧,這會兒,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兒去了,要找到她還得費些時間啊?!?p> 吐吉聽后仰頭大笑,道:“哈哈哈,中原有這樣豪爽的公主?那我吐吉一定得見見了。勞請二圣一定要找到這位公主,晚宴之時,再帶來殿上與我們相見,可好?”
楊堅和獨孤皇后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yīng)了。
千秋殿的宴席隨著兩位王子的離開而散,散席后已是午后了,楊廣不能再出席晚宴,他的隊伍已經(jīng)在長樂門外等候了,即將啟程趕往晉陽。走出殿門,楊勇和虞世南特意來到了楊廣的身旁,楊勇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說道:“二皇弟,此番出行,皇兄祝你一帆風(fēng)順??!”
楊廣淡笑著,答道:“謝皇兄了?!?p> 楊勇仰天長笑而去,在他心中,楊廣的時代算是就此畫下句號,從此大隋朝堂再無他了。
虞世南的心間一直存有兩句話沒有對楊廣說,來到了楊勇面前,他一直無顏在面見楊廣和鳳茵,今日楊廣就要離開了,待楊勇離開后,虞世南站到了楊廣的身前,當(dāng)著楊素和袁天罡的面,朝楊廣三叩首。
“對不起,謝謝!”虞世南含淚道。這也是他最想對楊廣說的兩句話。
楊廣很是理解虞世南為什么這么做,一聲“對不起”,蘊含了多少他內(nèi)心的自責(zé),他被鳳茵帶到大隋來,他卻沒能成為楊廣的下屬。一聲“謝謝”又有藏著虞世南心里多少愧疚?他成為了太子的人,楊廣和鳳茵從來沒有為難過他,也沒有找過他,不讓他在楊勇面前為難,這份大義,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可是楊廣和鳳茵卻對他寬容到了這個地步。這些無形中的情義,虞世南都只能看在心里,卻無能為楊廣效力。如今也只能看著楊廣和鳳茵被楊勇逼走,自己卻只能旁觀,什么忙都幫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