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孩子,他的父親是一個戰(zhàn)士,母親是一個留守家中苦苦等候丈夫歸來的婦女。這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并沒有見過自己父親一面。
母親告訴他,父親在外戰(zhàn)功赫赫,等戰(zhàn)爭結(jié)束的那一天,父親就會勝利而歸,然后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戰(zhàn)亂,我們一家人可以永遠的在一起,過幸??鞓返娜兆?。
而這種話騙得了一個三五歲的孩子,卻并不能一直騙下去。孩子逐漸長大,他也漸漸知道了。自己生活在一個充滿戰(zhàn)爭的世界,每天都有人流血,每天都有人戰(zhàn)死,每天都可能血流成河。而他的父親,已經(jīng)這么多年杳無音訊,他已經(jīng)不愿繼續(xù)往下想下去了。
然后這個孩子想知道,為什么人們要戰(zhàn)爭?他們?yōu)槭裁炊鴳?zhàn)?
“當然是為了地盤,孩子,你不知道么?地盤越大,那個國家就會越強。這就像山上的狼群一樣,地盤最大的狼群,數(shù)量一定是最多的!”一個樵夫這樣對孩子說。
“為了種族,他們這是要滅族,把我們都殺死,這個世界上就少一個種族對他們產(chǎn)生威脅了。”村里出了名的智者這么說。
“當然是為了錢了,如果拼死拼活連一個金幣都得不到,為什么要這么打下去?你說對么?小子?!毙∩啼伬锏睦习宄橹淤|(zhì)的煙草說著。
孩子得到的這些理由都并不能讓他理解,也并不滿意,他覺得這并不是戰(zhàn)爭真正的目的。
而終于有一天,他見到了一個外村人。
那是一個老人,衣衫佝僂,瘦骨嶙峋,拿著一個破棍子做拐杖,走到村口已經(jīng)餓得兩眼發(fā)黑,昏了過去。
孩子給老人喂了水,等他醒來又給了他食物。等老人吃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問老人從哪里來。
“從戰(zhàn)場的另一邊?!崩先寺恼f。
“戰(zhàn)場的另一邊?”孩子兩眼好奇,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起戰(zhàn)場,“那里有多遠?”他連忙問。
“很遠,又很近?!崩先苏f。
“那是什么意思呢?”孩子問。
“戰(zhàn)場每一天都在變,他離這里越來越近?!崩先藫u了搖頭,然后緩緩的站起來,“謝謝你,孩子,你是一個好孩子,愿你平平安安。”然后老人就要繼續(xù)往前走,并沒有要進村的意思。
“您要去哪里?”孩子問。
“東方?!崩先苏f。
“東方有什么?”
“那里有一個國度,沒有戰(zhàn)爭?!崩先寺淖哌h。
“東方……”孩子看著老人的背影,并不知道老人說的東方是哪里。
等老人走后,孩子有些失落。因為他忘了問老人,那些人為什么要戰(zhàn)斗。
而沒過幾天,就有更多的人經(jīng)過村子,有的向東走,有的在村子里休息,討口水喝,找些食物。但一樣的是,這些人都很落魄,甚至有些人身上還血粼粼的,帶著傷。他們,是逃難的。
戰(zhàn)爭,距離這一個村子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而這個孩子整日站在村口,拿著一個大水壺和幾口碗,給逃難的人倒水,在他們駐足喝水的時候問他們問題。而他問的最多的問題,還是那一句,“人們究竟為了什么要去戰(zhàn)斗?”
“為了活著!”
“為了國家!”
“為了正義!”
“為了我們的族群!”
“為了殺光那些毀了我們家園的人!”
“為了復仇!”
孩子漸漸明白,這個問題似乎并不容易得到答案,形形色色的人有各式各樣的回答。而這些逃難的人似乎也并不是真的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這個孩子心里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決定他要親眼目睹戰(zhàn)爭!他要看到戰(zhàn)場,他要找正在戰(zhàn)斗的人來回答他這個問題。他需要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來告訴他,他們,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戰(zhàn)!
這個十歲的孩子,等待了十年不得見父親一面。想要明白戰(zhàn)爭的意義,想要知道戰(zhàn)士們?yōu)槭裁炊鴳?zhàn)。當然,這一切背后的原因,可能只是他想要知道離開了十年的父親的下落。
事實上,并不用他去尋找,戰(zhàn)爭也已經(jīng)離他很近了……
終于,在一個月后,孩子聽說戰(zhàn)場已經(jīng)距離他的村子只有一百里的路程,村子里人心惶惶,各自在想如何逃離這里,免受戰(zhàn)爭摧殘。
在這個時候,這個孩子鼓起勇氣找到自己的母親,他說他要去戰(zhàn)場上看一看。
“你為什么要去那里?那里是人間地獄,生命就像稻草一樣脆弱?!彼哪赣H問他。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那里的戰(zhàn)士。還有……也許我的父親也在那兒?!焙⒆诱f。
母親有一瞬間被孩子想念父親所動容,又為孩子生來不得見父親感到無奈和悲哀。終于孩子的母親搖頭斷然拒絕了孩子?!澳悴辉S去!明早和我一起,我們離開村子?!?p> “離開村子,我們要去哪里?”孩子問。
“去東方?!蹦赣H說。
孩子不解,但他沒有追問。因為他聽了太多人要去東方,那里似乎是所有逃難的人最想去的地方。然而,孩子心里卻有了另一個打算。
在當天夜里,孩子帶著自己的大水壺,和一些干糧,偷偷的離開了。他要去戰(zhàn)場,母親不讓他去,他也要去。他有問題要去問那里的戰(zhàn)士,他還想要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生是死,為何不回來,為什么一點音訊都沒有。
事實上,路程比孩子想的要遠的多,孩子走了兩天兩夜,身體累的虛脫,一大壺水也喝完了,干糧所剩無幾,他才真的看到了軍隊。
當孩子想要更接近戰(zhàn)場,卻被身穿鎧甲的士兵攔下來。“孩子,那兒不是你去的地方,快回去,離開這,走的越遠越好。沒有聽到勝利的號角響起的時候,就一直走。”
“可我要去哪里?”孩子問。
“去東方?!笔勘f。
“東方有什么?”孩子又問。
“那里有強大的魔法師,他們會保護無辜的人免受戰(zhàn)火摧殘?!边@個士兵看著孩子,“去吧,孩子,到那兒去,比這里要安全的多?!?p> “不,我要去那兒。”孩子指著戰(zhàn)場的方向。
“孩子,你為什么一定要去那兒?那兒只有殺戮,什么都沒有?!笔勘唤狻?p> “不,那兒還有我的父親?!焙⒆诱f。
“你的父親?你的父親為什么在那兒?”
“我的父親是一名戰(zhàn)士。向您一樣的戰(zhàn)士。我的母親說,他驍勇善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是一名出色的戰(zhàn)士?!焙⒆拥谋砬樽兊脟烂C。
士兵有所動容,“好吧,孩子,你有多久沒見你的父親了?以至于會來這里找他。”
“十年?!焙⒆诱f,“我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我的父親,戰(zhàn)爭快到我們的村子了,所有人都想要逃難,我一定要找到父親!”
士兵沉默了。
十年……實在太久了。戰(zhàn)場上每天都有人喪命,戰(zhàn)士的生命好比麥田的麥子,被鐮刀割了一茬又一茬,這個孩子的父親,真的能夠活著到現(xiàn)在嗎?
“可憐的孩子。”士兵搖了搖頭,“那么,孩子,你的父親最后給你的信件是什么時候?”
“父親沒有給過信件?!焙⒆佑行┦?。
士兵的臉色也有些暗淡。
“好吧,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話,告訴我你父親的名字。我?guī)闳フ椅覀兊膶④?,也許他能夠想起你父親的名字?!?p> “好的。”孩子說,“我父親的名字叫威爾?!?p> “那姓氏呢?”
“里爾,威爾·里爾?!?p> “哦?里爾?”士兵眼睛一亮,“這個姓氏倒是和我們的將軍一樣,說不定他真的會知道你父親的下落?!?p> “那您說的那位將軍叫什么名字?”孩子問。
“布萊克將軍,布萊克·里爾?!笔勘f起將軍的名字,眼神變得有些炙熱,“好吧,孩子,跟著我,我?guī)闳ヒ娢覀兊膶④?。不知道他有沒有時間見你?!?p> 一番通報,孩子和士兵站在一個帳篷前,里面的士兵通知他們可以進去了。
孩子走進帳篷后,看到一張鋪著破舊地圖的桌子,和一個拿著和孩子水壺那么大個的酒壺的人。
這人一身鎧甲,鎧甲看上去有些破舊,還有傷口,甚至有一些沒有洗干凈的血漬。這個人喝了一大口酒,將酒壺放在桌子上,他揉著自己的額頭?!靶∽?,說明你的來意。士兵,你可以出去了?!?p> “是,將軍。”士兵低頭行禮,離開了帳篷。
孩子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將軍,有些激動和忐忑,“將軍先生,我想知道我的父親,他在哪兒?!?p> “你的父親叫威爾·里爾?”將軍問。
“是的?!?p> “我會讓幕僚去查,有沒有這個人。但在這之前,小子,過來喝一杯。”將軍把酒壺放在桌子上。
孩子看著酒壺,走過去拿起來,喝了一口。辛辣的感覺嗆的他眼淚流了出來,火辣的酒精燒的他滿臉通紅,肚子里一團火,炙熱難耐。
“哈哈,好小子!”將軍哈哈大笑,似乎看到了多么開心的事情。
這時候,有一個身材干練的人從帳篷外進來低頭行禮?!皩④??!?p> “幕僚!查查有沒有威爾·里爾這個人!”
“是,將軍。”
幕僚離開后,孩子才從這一口辛辣的烈酒中緩過神來。他擦了擦嘴角,打了個咯?!皩④娤壬?,我還有一個問題?!?p> “還有問題?那就再喝一口。”將軍摸著自己的絡(luò)腮胡,看著孩子。
“好的,將軍先生?!焙⒆佑行┆q豫,拿起酒壺,鼓起勇氣喝了一口。
看到孩子又被酒嗆的滿臉通紅,將軍像是看到了多么高興的事情,哈哈大笑?!靶∽?,說吧,還有什么問題?”
孩子覺得自己的頭暈暈的,雙腿已經(jīng)有些搖擺,但他還是要問出困惑已久的問題?!皩④娤壬?,我想知道究竟為了什么戰(zhàn)斗?”
“為了什么戰(zhàn)斗?小子,你知道戰(zhàn)斗是去干什么嗎?”將軍問。
“我知道?!焙⒆诱f。
“哦?說來聽聽?!睂④婐堄信d趣。
孩子想了想,“流血,和殺人。”
“哈哈!說得對!就是流血和殺人!”將軍拿起酒壺大喝一口,酣暢淋漓。他又搖了搖頭,“但這并不具體,小子,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東西?!?p> “我不懂?!焙⒆雍苊H?。
將軍背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看上去舒服一些,“小子,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么今天晚上再來這里找我。但在那之前,小子,你需要好好睡上一覺?!?p> “來人,帶這個孩子去休息?!?p> ……
……
孩子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快黑了。草鋪旁放著碗筷,一頓飯。
孩子吃飽后,走出帳篷。
“你醒了,跟我走。”
孩子跟著帳篷外的士兵一起,回到了將軍的帳篷中。這一次,帳篷中多了許多人。
將軍站在數(shù)人中間,似乎安排了幾句。
“魯爾,你今天的任務(wù)就是保護這個小子?!睂④妼ι磉呉粋€膘肥腰圓的大個頭說。
這個大個頭一愣,看了孩子一眼,“將軍,您的意思是……這個小子和我們一起去?”
然后這個大個子有些著急,“將軍,我不干這個活兒。大伙都在拼命,您卻讓我保護這么一個毛頭小子。”
“恩?你有意見?”將軍眼神一瞄。
大個子魯爾身形一頓,“好吧,將軍,這個活兒我干了。”
“出發(fā)!”將軍提起自己的頭盔,戴在頭上,走出了帳篷。
然后便是列隊,上馬,隨著最后一絲暮色,近百人的隊伍,騎著高頭大馬,離開了駐地,往西狂奔。
孩子和大個子魯爾坐在同一匹戰(zhàn)馬上,在馬背上的顛簸讓孩子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
一路狂奔一個時辰有余,夜色早已降臨,一行人馬到一片小樹林旁,開始列隊下馬,將馬匹安置在樹林中。
將軍站在隊伍前面,“待會都給我安靜點,打草驚蛇,軍法處置!”
“是,將軍?!?p> “再說一次,從這里往北三里,就是糧倉。燒了那兒,然后再回到這兒撤退。”從隊列中站出一個像是隊長一樣的士兵,再一次發(fā)布任務(wù)。
“出發(fā)?!?p> 一行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往北行軍。魯爾干脆把孩子背在背上,這個胖子似乎體力非常了得,背著孩子也不感壓力,緊緊地跟在隊伍中后方。
一路行軍頓飯功夫,百余人停了下來。從這里看過去,下面火把圍繞,是一處營地。
一番低聲安排,幾個人悄悄從山坡上溜下去,剩下的人則將自己的刀劍從腰間抽出來,蓄勢待發(fā)。
當看到山谷中火光一亮,人聲噪雜,近百人幾乎同一時間,從山坡上往下方?jīng)_去!
在胖子魯爾背上的孩子在這一瞬間,忽然感覺一股氣流從身下的魯爾身上沖出來,然后這個胖子馱著他飛奔下山谷。
這百余人的隊伍,全都是精英。百里挑一,實力強大,以一當十。他們速度飛快,手起刀落便是人頭落地,血肉橫飛。而又訓練有素,整齊劃一,分工明確。放火殺人,攻其不備,敵人還沒有拿起兵器的時候,便已經(jīng)氣絕于此。
片刻后,火光萬丈,熱浪滾滾,糧食的焦香蔓延開來,此刻想要救火,已經(jīng)晚了。這時忽的一聲令下,一行人迅速撤退,原路返回,沖向山坡。
亂箭襲來,孩子覺得背后如狂風般箭雨卷來。胖子魯爾順勢將孩子從背上抱到懷里,背后的鎧甲上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沖上山坡,一路狂奔,沖入樹林,翻身上馬,奪路而逃。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毫無停頓。
盞茶時間過后,馬蹄聲停,幾人留在外圍盯梢,所有人列隊集合。
“清點傷亡。”將軍下令。
片刻,一人走上來?!皥蟾鎸④?,傷三十二人,無人陣亡。都是箭傷,不致命?!?p> 聽到這個消息后,全軍百余人忽然齊聲歡呼,聲音震天,如雷貫耳。
大獲全勝!不廢一兵一卒,放火殺人,全身而退!
“好!撤退!回營!”
…………
事實上,當孩子再度坐在將軍的帳篷中的時候,還在覺得自己在做夢一樣。而這顯然不是一場好夢,而是一場噩夢。
孩子身體顫抖,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的坐在板凳上吞咽口水。他臉上有血,身上也有血,顯然不是他自己的,也并非是大個子魯爾的。
“哈哈,快看啊,這小子已經(jīng)被嚇傻了?!贝髠€子魯爾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孩子哈哈大笑。
“魯爾,一定是你下手太狠,看這小子一身的血?!币粋€士兵拍了拍魯爾的肩膀。
“這小子好好的,一根毛都沒掉。”魯爾扯了扯頭發(fā)。
“哈哈,倒是你的屁股上中了一箭,我看到了。”士兵哈哈大笑。
大個子魯爾聽后表情忽然尷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顯然傷口不深,血也已經(jīng)止住了。但他可能沒想到自己屁股中箭的時候竟然被人看見了。
“這下丟人丟大了?!贝髠€子魯爾嘟囔了一句。
“好了,將軍讓我們?nèi)ン艋鹋??!笔勘f了一句后離開了。
算上將軍和孩子,一共八人圍坐在篝火旁。篝火上烤著一頭羊,芳香四溢。夜色已晚,此處卻毫無睡意。將軍席地而坐,撕下一塊羊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將軍撕下一個羊腿,丟給孩子?!靶∽?,吃吧。”
羊腿很熱,燙的孩子齜牙咧嘴,“謝,謝謝將軍。”
“聽著,這個孩子有一個問題,想讓我來回答他。”將軍忽然開口,對身邊的六人說:“但我想先聽聽你們的看法?!?p> 將軍摸了摸自己的絡(luò)腮胡,“小子,來問你的問題吧?!?p> 孩子緩緩站起來,“我想知道,戰(zhàn)士究竟為了什么戰(zhàn)斗?”
這個孩子的問題說完,空氣剎那安靜。
“魯爾,你先來。”將軍將手中的酒壺拋給大個子魯爾。
大個子魯爾一把接住酒壺,站了起來,大喝一口,“是,將軍。”
“為了勝利和尊嚴。這是戰(zhàn)士的榮譽。如果戰(zhàn)士不能勝利,那就沒有提起刀劍的力氣,人軟綿綿的,打什么仗?怎么打?”
魯爾將手中的酒壺遞給身邊的另一名士兵。
這名士兵大喝一口,站起身。
“當然是為了我們的國家和人民!如果沒有人去戰(zhàn)斗,難道讓我們的地盤拱手讓人?難道讓我們的人民任人屠戮?難道讓我們的種族被滅族?為了這些,哪怕流盡最后一滴血,也要和敵人死拼到底!”
酒壺傳遞,又一人喝酒起身。
“為了活著。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如果倒下了,只要還有最后一分力氣,也要掙扎的站起來。因為如果你現(xiàn)在不站起來,可能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躺下的時候,踩死你的是自己人,還是敵人?!?p> 然后,酒壺傳遞給下一人。
這個人沒有喝酒,他轉(zhuǎn)身,面向西方,酒倒在地面,表情嚴肅。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來這里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復仇?!?p> 他說著轉(zhuǎn)過身來,才大喝一口烈酒。
“我不清楚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誰,是哪一個,或者是哪一群?是這一刀砍死的這個,還是我下一刀砍死的那個。也許都不是,他們還活的好好的,逍遙快活。每次想到這里才讓我知道我為什么還活著,只要還能戰(zhàn)斗,我的刀劍便不會留白,因為它早已被鮮血染紅了?!?p> 這個人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雙眼泛紅,身上似乎有氣體噴涌而出,冰冷刺骨,讓人害怕,讓人戰(zhàn)栗,想要后退。
酒壺再遞,這一次站起來的人是將軍的幕僚。
他輕輕喝了一口,將手中的一根枯枝扔向篝火,“為了和平。“
“國土支離破碎,家園戰(zhàn)火連綿,人民終日惶惶不安,這不是我們應(yīng)該擁有的人生?!?p> “戰(zhàn)士遠赴他鄉(xiāng),九死一生。如果終日戰(zhàn)亂,便不可能有歸家的日子。”
“只有過了和平的日子,才會知道這戰(zhàn)亂的時代是多么的冷酷。也只有和平,才能我們重獲安寧。”
幕僚說完,將酒壺遞給下一人。
下一人接過酒壺,大喝一口。
“我要說的都被他們說完了。但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會站在戰(zhàn)場上!”
酒壺又回到將軍手中。
將軍看著孩子,“他們說的可對?”
“我不知道。”孩子低下頭?!暗遄永锏闹钦哒f,書上的圣人是不會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因為那絕對不是一個好辦法?!?p> 將軍眉頭一皺,“小子,圣人的做法并沒有錯。但也許那個圣人碰到的并不是戰(zhàn)爭?!?p> 然后將軍瞇起眼睛,“就算你是一個圣人。有一個人想要揍你一頓,你可以不還手。這并不能代表你真的懦弱,你可能只是不想和他鬧的那么兇?!?p> “如果有一個人想殺了你,拿著刀子對著你的喉嚨刺過來的時候,你也可以不還手,你可能只是想要了結(jié)一段個人恩怨?!?p> “而如果有人拿著刀子要殺了你的母親,父親,孩子,親人。要用火燒了你的村莊,田地。要摧毀你所珍視的一切的時候。就算你是一個圣人,也要好好考慮是不是拿起那把屠夫的刀,送這該死的東西下地獄!”
“你不可能用圣人的那一套去感化那些拿著刀子砍向你的敵人,因為他們不會因為殺了你而停止。他們是侵略者,不會留給你任何的仁慈?!?p> 將軍的話顛覆了孩子的思想,這個殘酷的世界讓孩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的頭更低了,雙手攥緊,不知如何做。
然而將軍卻并沒有停止,他接著說,“你想知道戰(zhàn)士們?yōu)槭裁炊鴳?zhàn)?”
“那是每個戰(zhàn)士的信念,愿望,和夢想。”
“信念是什么,戰(zhàn)斗的理由就是什么。一個沒有信念的人不只算不上一個戰(zhàn)士,連他的一生都是索然無味的。所以你問的并非是真正戰(zhàn)斗的理由,而是他們每個人的信念是什么?!?p> “現(xiàn)在?!睂④姸⒅⒆?,“告訴我你的信念是什么?為什么來到這里?你想要的是什么?”
孩子吞咽口水,“我……找我的父親?!?p> 將軍:“為什么?”
孩子:“如果離開村子,就再也等不到父親了?!?p> 將軍:“也許他已經(jīng)死了,戰(zhàn)場上每天都在拖走尸體。”
孩子:“我不信。”
將軍:“戰(zhàn)爭豈能由得你信不信?”
孩子:“我母親說,父親力大無窮,村子里都叫他大力氣威爾,他絕不會死的。”
將軍:“幕僚!告訴我,你查到有叫威爾·里爾的人了么?!”
幕僚一怔,說,“將軍,現(xiàn)有的人中沒有這個人。也許……”
將軍:“沒有什么也許!士兵沒有活著,就是戰(zhàn)死了!小子,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父親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不……不,父親不會死的……”孩子淚水流了下來。
將軍:“所有人都會死!”
孩子痛哭流涕,再也不能聽的下去一句話,他顫抖起身,“你們是騙子!我的父親不會死的!……”
孩子跑掉了。
孩子跑遠之后,幕僚搖了搖頭,“將軍,您不該這么對一個孩子?!?p> 將軍一臉漠然,“我知道仇恨并不是好東西。但生在此時,沒有仇恨,不會堅強?!?p> ………………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孩子抽噎著又回到了篝火旁。
“將軍?!焙⒆拥穆曇粢芽薜蒙硢?。
將軍目光不移,“怎么?”
孩子:“我想成為一名戰(zhàn)士?!?p> 將軍:“我不需要一個只會哭哭啼啼的毛頭小子做我的戰(zhàn)士?!?p> 孩子慌忙擦掉眼淚,讓自己站的直一些,“將軍,我不怕死。”
“你是去送死?!睂④娍粗⒆?,忽然眉頭一挑?!安贿^我收下你這名戰(zhàn)士,告訴我你的名字?!?p> 孩子:“我叫克林·里爾。將軍?!?p> “好的,克林·里爾。你已經(jīng)是一名戰(zhàn)士了?!睂④娮哌^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現(xiàn)在,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你愿意接受嗎?克林·里爾?!?p> “我愿意,將軍?!焙⒆庸钠鹩職庹f。
將軍:“你可想好了?也許這個任務(wù)需要你付出巨大的勇氣和毅力?!?p> “我想好了?!?p> “好!”將軍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孩子。“拿著。”
孩子接住,仔細看了一眼。這像是一個項鏈,下面墜著一個銅幣大小的徽章,徽章上印著一個火焰一樣的圖案。
“士兵克林·里爾,我現(xiàn)在命令你?!睂④姷谋砬樗查g嚴肅,抽出自己腰間長劍,指向東方!
“去那個東方的國度!學習魔法!一日沒有到達大魔法師,一日不得回來!”
“聽見了嗎!”
孩子愣了,“將軍,我要上戰(zhàn)場!”
“放肆!”將軍兩眼一睜,他身上忽然氣流涌動,推的孩子連連后退,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斑`抗軍令者!斬立決!”
將軍長劍一把插在孩子面前。
“或是死,或者執(zhí)行命令!”
孩子沒想到發(fā)生的這一切,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將軍,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徽章。
“幕僚!備好金錢干糧,送士兵克林·里爾離開這里!今晚啟程!”
將軍下令之后,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這里,留下一個蹲坐在地上的孩子,以及深深插在地面上的長劍。
……
……
一個石頭堆砌小而封閉的房間中,火把的光芒一閃閃的照亮整個房間。
這個房間,陰暗、封閉,讓人窒息。
一個少年,手中拿著一根漆黑的鐵鏈,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對面。而他對面一個十字木架上,是一個渾身被鐵鏈綁死的老人。
老人身上傷痕累累,多處流血,神態(tài)疲憊不堪,破碎的衣衫上到處都是鞭痕。不難想象,鞭痕或者就是來自于少年手中的鐵鏈。
而奇特的地方是老人并沒有因此痛苦難過,而是強忍著疼痛,用平和的語氣,對著少年溫和的說著什么。
他像是在講一個故事,故事很長,而老人又很有耐心,并沒有想要一口氣把這個故事說完。
老人頓了頓,:“孩子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做為一名士兵的那一刻開始,就要去完成這樣的一個任務(wù)。年輕的孩子并不知道這個任務(wù)代表的是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他并不知道應(yīng)該大哭一場,或者真的按照將軍說的話去做?!?p> “一個身材瘦小的孩子,就這樣,稀里糊涂的,往東方而去。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他這一走,才真的是和父親的永別……”
老人停止了說話,屋中忽然安靜。
片刻后,坐在老人對面的少年起身。收起自己手中的鐵鏈,掛在腰間。
少年轉(zhuǎn)過身就要離開,腳步卻又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仍舊目光平靜的看向老人。
“那個布萊克·里爾,就是威爾·布萊克?孩子的父親?”
老人緩緩的點了點頭,“是的?!?p> “那他為什么不和他相認?”少年問。
“因為他知道,他雖然現(xiàn)在還活著,但不可能能夠活著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他所經(jīng)歷的這場戰(zhàn)爭,必然會吞噬他的生命。而這個孩子,并不需要在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不久,便得知自己父親犧牲的消息。這只會讓孩子更加悲痛,也只會更加殘忍?!崩先四抗馄胶停簧韨床⒉荒茏屗穆曇粲薪z毫的波瀾。
“我知道了?!鄙倌晔栈啬抗?,轉(zhuǎn)身離開。
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表現(xiàn)出異常沉穩(wěn)的心態(tài)。似乎是一個沒有感情波動的人一樣,就這樣默默開門轉(zhuǎn)身,關(guān)門。
然后,這個陰暗的房間中,便只留下了這個傷痕累累綁在木架上的老人,不知道這個老人怎么度過馬上要開始的這一個夜晚。
…………
第二天天色近黑,少年腰間依舊掛著漆黑鐵鏈,步履平穩(wěn)的來到了這間石塊堆砌的房間里。
少年看向老人,目光平靜,似乎在確認老人是否已經(jīng)死去。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你來了?那就先完成你今天的任務(wù)吧,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今天的故事?!?p> 少年點了點頭,從腰間抽出黑色的鐵鏈。
鐵鏈很細,只有食指粗細,三米長,像一條黑色的長繩,在少年手中乒乓作響。
少年在手中揮舞長鞭,用力的抽打向老人的身體。
“啪!”鞭子抽在老人的身體上,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
老人的身體上似乎有一陣潔白的光芒,被鞭子抽打出來,從老人的身上溢散出來。散落在空氣中,消失不見。與此同時,老人身上多了一道血粼粼的傷痕。
少年絲毫不停,一次一次的抽向老人。老人身上白光乍現(xiàn),一陣一陣的從身上溢散開來,看上去像是一個不斷閃光的光人。
隨著少年的抽打,老人身上的光芒越發(fā)暗淡。
最后,鞭子抽在老人的胸口,卻沒有任何白色光芒溢散出來。少年此時也停了下來,收回自己的長鞭,懸掛在腰間。
從始至終,老人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蒼老的面孔上的皺紋似乎更加深了一些,面容更加蒼老,剎那間似乎又老了幾歲。
而老人似乎并不關(guān)心這些,他的目光看向了少年腰間的黑色鐵鏈。
“我以前也見到過可以使用暗物質(zhì)兵器的人類,但能夠使用這么這么龐大體積暗物質(zhì)的人,你是第一個?!崩先藢⒛抗庖葡蛏倌辏鞍滴镔|(zhì)可以侵蝕人心,他不僅攻擊敵人,也攻擊主人,侵蝕人的靈魂。靈魂越渾濁,受到的侵蝕越大,所能操縱的暗物質(zhì)也就越少。而靈魂越純潔,受到暗物質(zhì)的侵蝕越小,所能操縱的暗物質(zhì)也就越多?!?p> 老人喘了口氣,再次看向少年,“我喜歡和心靈純潔的人說話,因為只有心靈夠純潔,才能真的體會到人心的不同?!?p> 少年對于老人說的話無動于衷,他似乎是一個傀儡,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任何聽到看到和所做的一切,都不會讓他真的在意。
“你為什么來到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少年忽然開口,說了見到老人為止的第一句話。
老人緩緩的說:“孩子,這就是你今天的問題嗎?”他渾濁的雙眼似乎片刻變得明亮起來?!拔襾淼竭@里,是為了尋找世上最后的烈日族人?!?p> 少年似乎并不知道老人口中的烈日族人,他眼神依舊冷漠,“帝國中的魔法基地在哪里?”
老人搖了搖頭,“孩子,你今天的問題已經(jīng)問過了。這個問題,得等到明天才能回答你了?!?p> 少年眉頭一皺,似乎想起了和老人的約定,然后緩緩盤起腿,坐在了老人對面。
老人開口,開始講今天的故事。
“那個孩子往東方的路途,第一站,便是黑暗森林……”
…………
老人的故事從口中緩緩道來,毫不間斷。他像是在講述一個很長的故事,又像是在回憶一個很長的人生。老人在說,少年在聽。而這兩人絕無任何親密關(guān)系,甚至更像是敵人。老人更像是一個俘虜,孩子更像是一個拷打犯人的軍官。而兩者似乎達成了一種協(xié)議,大家用一種殘忍中帶有溫和的方法,讓這個拷問和訴說都變得更加有效。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
每天少年準時到來,準時離開,得到自己拷問問題的答案。而額外的到的,可能就是老人在拷問完畢后,講的一個故事。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四十天。
…………
老人的故事,像是一個周游世界的旅行,把一生所見都從故事中講述,傳遞給這個少年。
四十天后的老人,在木架上已經(jīng)連睜開雙眼的力氣都幾近消失。而當他看到少年再次到來,仍舊用力咧開嘴角,笑了笑,“你來了?我…已經(jīng)準備好今天的故事了?!?p> 少年靜靜的看向老人,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初。但是他的手卻沒有立刻拿出腰間的鞭子。
少年盤腿坐下,“你先講今天的故事?!?p> 這似乎是一種讓步,又或者是一種擔憂。因為擔心老人在這一次抽打中就死去了,而失去了今天的故事所作出的讓步。
老人也同意了這種讓步,他先講自己的故事。
就這樣,又過去了十天。
…………
這一次少年來的時候,他的腰間并沒有帶那條鐵鏈。
因為老人已經(jīng)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已經(jīng)不需要使用鐵鏈了。
而且,少年想要知道的問題,也都知道了,他來,是來聽老人這最后的一個故事的。
而似乎事與愿違,老人真的已經(jīng)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年站起來,緩緩走向老人。
“你還有一個故事沒有說完?!鄙倌暾f。
“是……的……”老人終于開口,但說話非常慢。
“我來……講…完……”老人的聲音太小了,少年再向老人走近,耳朵貼近老人的嘴巴,來聽這最后一個故事。
“其實……那個……孩子……就是我。既然……沒有找到……真正的……烈日……族人,那么……最后的……這個……禮物,就……送……給你了!”
老人斷斷續(xù)續(xù)說完,忽然間,他全身一陣白光劇烈涌動起來,身上束縛他的鐵鏈瞬間支離破碎!老人的手臂像一把鐵鉗,抓住了少年的左手!
少年雙眼一睜,沒想到一切發(fā)生的如此迅速,他想要掙脫,卻已經(jīng)來不及。
老人全身光芒耀眼,潔白的光芒讓他變成一個光人。
少年的左臂被光芒完全淹沒,渾身不能動彈。
“孩子!這……就是我送給你最后的禮物!”老人的聲音如同鐵錘一樣沖進少年的耳朵。
隨后,光芒更勝,少年只覺得左臂像是著了火,灼熱無比整個左臂都在失去知覺。
“你要干什么!”少年終于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感情波動,他……憤怒了!他發(fā)出了憤怒的質(zhì)問。
“住手!”少年冷喝。
“孩子……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你,不屬于這里?!崩先说穆曇粼俅蝹鱽怼?p> 隨后,少年只覺得渾身無力,跪坐在地上,再無一絲反抗的力氣。
“孩子,謝謝你愿意聽我這個故事。這個禮物,就……送……給你……了?!崩先说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伴隨著光芒不斷變?nèi)酰饾u消失。老人的身子也應(yīng)聲倒地,再無一絲生機。
少年仍舊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無法動彈。
這并不像是一個老人口中的禮物,而更像臨死前的反撲,一個精心謀劃的報復。
老人已死。
少年坐在地上足足一個時辰,身體才稍稍能夠動彈。他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站起來,眼神看向自己的左臂。當他看清楚自己左臂發(fā)生的一切的時候,他的眼神中透漏出一絲絲的恐懼。然后他看向這個已經(jīng)徹底死絕的老人,奮力的用腿踢向他的尸體。
而這一腳并不能發(fā)泄少年心中的憤怒,他變本加厲,對著老人的尸體拳打腳踢,像是一個發(fā)瘋的野獸,就差用牙齒去撕咬要人的尸體了。
最后,少年終于用盡了身體的所有力氣,他再次跪坐在老人的尸體旁邊。
這一刻,從這個少年的身上,可以感受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