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兩萬人?!”
芮城縣牢之“縣令分牢”,因為下雪的緣故,牢房里多加了兩個火盆。王度此刻就坐在火盆旁邊,眼睛瞪得像兩個鈴鐺。
“比敬將……賊軍的人數(shù)還多?你確定沒聽錯,是兩萬,不是兩千?”
“下官豈敢把未定之事告知明府!”
張文潛面對王度的態(tài)度卻又與面對馮月娥時不同,始終保持著讀書人的氣度和禮儀,語氣不卑不亢道:“明府容稟。那人就是個沒心機的村婦,只是被下官稍一打探便說漏了嘴。聽此人言語,山中之人對芮城多有垂涎,是那李元吉一直壓著才沒有動作。可若是此次索要之物沒能如愿,怕是連那李元吉也不好繼續(xù)彈壓了?!?p> 這貨倒是很自然的就把馮月娥的威脅轉(zhuǎn)達給了王度,卻又隱去了自己的立場,一心為公的無私模樣。
“你說的不錯,定是建,咳,定是李元吉手下有人建功心切,巴不得我等湊不齊這清單上之物,便有了由頭來攻打縣城?!?p> 這邊王度話音落下,張文潛便適時露出恍然之色,接話道:“明府真是明察秋毫!怪不得與某見面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此事,言談多有敷衍,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斷不能叫他們?nèi)缭?!?p> 王度突然起身,再次拿起那張字體古怪的清單,在牢房里來回踱步研究。
“這其他軍械物品倒是好說,縣衙武庫中還有一處未曾打開的,多半能湊齊。只是這一百套明光甲……”
和張文潛剛看到清單時的想法一樣,王度只覺得有些心累。
這已經(jīng)不是搶不搶的問題了,他甚至懷疑要這東西的人是不是壓根就不清楚啥叫明光甲。
全套的明光甲胄,按朝廷工部的制樣,是要以加厚的黑牛皮打底,紅麂皮絨襯里,最外層覆蓋兩千余鐵甲片,并以鐵環(huán)編綴相連。胸口處鉚接圓形護心鏡,腰腹與護肩還要按官階打綴金腹獸。
不說這材料和品階的問題,光是制作工藝就不是他一個小縣城能有的。整個大隋,也就四品以上的將軍或是宮中的翊衛(wèi)才有。至于其他軍隊,就拿宇文述的左武衛(wèi)來說,整個軍營里穿明光甲的絕對不超過十個。
而山上這幫家伙開口就和他要一百套,還特么要帶鐵面罩的。誰家的明光甲帶那玩意兒?
“明府,是否與山中那位商量,多延些時日?上次下官運糧去風陵驛所見,興許再過些時日,宇文大將軍便能破了軍寨……”
張文潛話里有話,貌似在為他想辦法,但前者卻搖了搖頭,嘆息道:“就怕賊軍攻破之日,便是芮城易主之時。山中那位又豈會坐視賊軍據(jù)芮城而守?越是這樣,我等越要謹慎對待!”
“如此說來,他們早晚要攻占芮城?這可如何是好,若眼下就交惡了,將來……”
這貨明面很是替他捉急,但話里話外卻是不斷在暗示他,這事不辦不行。
“這樣吧,文潛你速去找人把城內(nèi)鐵匠裁縫都集中起來!”
王度背著手走了幾圈便有了注意,低聲交代道:“山上索要的只是明光甲,卻未說規(guī)制。某府上還存了十幾套玄鐵扎甲,武庫里也存了些,再找城中大戶湊一湊,弄一百套扎甲不難。這五日便命鐵匠日夜打造護心鏡和面罩,將這些扎甲改造一下,應(yīng)該能應(yīng)付過去!”
“這樣行么?”
張文潛有些不放心,但想來也沒別的辦法了,便拱手而去。
王度其實猜的不錯,李大德確實不知道明光甲到底長什么樣。
他只知道這種鎧甲是在隋唐時期出現(xiàn)的,是歷史上有名的唐軍制式鎧甲。卻不知道至少要等到他侄孫做了皇帝,明光甲才會勉強在長安普及。
如果王度想不到解決辦法,真讓張文潛回去商量,表達自己的困難,他一準會退而求其次,要點別的??赏醵葲]有,咬著牙忍了,就合該他歪打正著。
這會兒沒了煩人的屬下打擾,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忙著自己的事,他便又閑了。
寫了一上午的軍訓(xùn)科目分類,用光了僅存的宣紙,李大德只覺得頭困腦脹。便走出土窯,來到西坪上呼吸著新鮮空氣。
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規(guī)劃建設(shè),王莽坪與剛來時已經(jīng)大不一樣。
東坪上沿山體掏挖出許多大大小小的窯洞,對面的空地上也按職能劃分出了居住區(qū)和工作區(qū)。整齊的地窨子排列在中心區(qū)域,煙囪里冒著青煙。外圍則建了不少木屋,充當民兵哨所。
最東側(cè)有一大片用木柵圍起來的空地,權(quán)做校場。眼下沒有輪值的偵查分隊和一些沒參加軍訓(xùn)的護衛(wèi)隊成員,便在那邊做些日常訓(xùn)練。
除了稍顯簡陋外,這里的一切都與一個小縣城的規(guī)模無異了。
西坪這邊倒是沒有太多的建筑,外圍都還保持著基本風貌。只在靠近王莽廟的山體上建了幾處窯洞,住著李大德以及一眾心腹。
看著這片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景象,某人心中很不要臉的涌上一股豪情,轉(zhuǎn)身看著山外,負手做高人狀。
便在此時,陰郁的天空忽然放晴。
陽光從雪花峰的方向灑落,山谷內(nèi)外的積雪被陽光一照頓時金光閃耀。山河剔透,怎一個美字可形容。
“臥槽,臥槽臥槽……桃兒,快取紙筆來!老子要寫詩!”
李大德看著眼前景象,各種詩句在腦中抑制不住的亂噴,登時跳著腳的大喊。
“砰!”
身后不遠處老張頭的窯洞木門頓時被推開,批了個灰色披風的小蘿莉蹬蹬蹬的跑了出來,奔回隔壁窯洞。張澹揪著胡子追了出來,遠遠的就沖他嚷嚷。
“你自己沒長手腳嗎?不會自己去拿!”
“哎呀去去去!你懂個毛,老子這會兒靈感如尿崩,晚了就沒感覺了!”
李大德很是敷衍的擺擺手,看都沒看他那黑如鍋底的臉色。
小桃兒倒是很開心。爺自從進了山就很少再寫詩了,難得今天有興致,絕不能耽擱。雖然她不懂詩,但李大德寫的別人都說好,那便是真的好。
不過等她跑回李大德的面前時,卻夸著小臉,抖開了一塊蠶絲紗巾。
“爺,屋里沒有紙了……”說著,大眼睛還瞥向老張。
后者臉頰抽動了幾下,很想問問桃兒你是誰徒弟,怎么分不清好賴呢。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無奈道:“老夫也沒有了!桃兒最近都是在木板上寫字!”
“沒事,等幾天就有人送來了!”
李大德不在意的擺擺手,接過毛筆,笑道:“紗巾也一樣,桃兒你舉好了!”
話音落下,便提筆龍飛鳳舞的寫了起來。
張澹好奇的轉(zhuǎn)到他身后,撫著胡子注視。他雖然看這貨不順眼,但不得不承認,這貨作詩的水平還是挺有水準的。嗯,比他高那么一丟丟。
不過隨著李大德的上闕一氣呵成的寫完,他卻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詩。按照語句排比,倒與前朝興起于教坊的曲詞有些像。
“北國風光,千里冰……嘶,好氣魄!”
老張看得一陣牙酸,只覺得頭皮發(fā)麻,身上汗毛都立起來了。很難想象這種氣吞山河的句子,居然是從一個年不過十六的少年手中寫就的。
他很好奇,上闕已然如此,下闕會是什么內(nèi)容,便伸長了脖子去瞧。
李大德上闕寫的飛快,后面卻是踟躕了起來,似乎有什么用詞拿捏不準。好半天才點著頭下筆。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晉公隋帝,稍遜風騷……”
“!?。 ?p> 張澹只覺得下巴一陣刺痛,低頭看時,手里已經(jīng)攥著一把胡子,都特么揪出血了。
這是要上天呀!
老張頭鼻尖見汗,不等開口,就見這貨已經(jīng)一口氣把下闕寫完,還裝逼似的在結(jié)尾用正楷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河?xùn)|李玄霸。
寫完之后,某人收了筆后退兩步,端詳著絲巾上蒼勁清晰的字跡,美滋滋的贊嘆:“霸氣外露!”
“露你大爺!”張澹極罕見的罵了臟話,一把推開他,急道:“桃兒快收起來,趕緊拿回去燒了!千萬別讓其他人看見!”
“為啥呀?”
小桃兒一臉不情愿。
李大德同樣如此,只覺得這老貨是忌憚他的文采,同時讓小桃兒舉高點,他還沒提詩名呢。
“你這人真是不知輕重,此等詩文,傳到朝廷耳中便是大逆!老夫不與你辯,桃兒快拿來!”
老張頭簡直要被這貨氣死,同時胸腔里的老心臟也跟著勞累,不由分說便去搶桃兒手里的絲巾。
叫他這么一提醒,李大德也隱隱反應(yīng)過來了,同樣伸手去接??蛇@邊剛摸到絲巾,王莽廟西側(cè)的楓葉林突然嘩嘩做響,冷不防一陣山風吹過,紗巾一抖,便脫手向東南面飛了出去。
“臥槽!”
三人都被嚇了一跳,轉(zhuǎn)身便追。直跑到斷崖邊,李大德一把抱住差點沖過頭的桃兒,眼睜睜的看著絲巾越飄越遠。
“……”
張澹毫不遲疑,轉(zhuǎn)身就走。嘴里還喊著:“桃兒快與老夫收拾行李,咱們師徒這便下山!以后誰問,都說不認識這混賬!”
水魚要吃素
感謝書友【Cichlid】的打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