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官軍去打敬盤陀?這不科學呀……”
王莽坪上,接到谷吉傳回來的消息后,李大德便翻開地圖在風陵驛的位置畫了個箭頭,然后看著上面的三方態(tài)勢皺眉。
他雖然自詡不懂軍事,但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道理還是懂的。
自從張文潛給他送去了山西道的地形圖,知道了河東各個縣城的地理位置后,他就對敵軍的動向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在他看來,李淵帶兵自龍門縣殺進河東后,進兵的方向應(yīng)該是先內(nèi)而外。
先把追著把李密弄死,然后收復(fù)曲沃,干掉毋端兒。最后才是慢悠悠的南下,把敬盤陀堵在中條山以南,慢慢收拾。
畢竟從地形上來看,老敬這伙人把著個死胡同,是最沒存在感也是最好對付的。根本用不著這么急著理會。
可偏偏老李就先理會了。
他這一打不要緊,萬一敬盤陀不禁打,放棄渡口跑回芮城做縮頭烏龜,那誰給馮立他們送補給?
李大德并沒往他爸爸護子心切那方面想,只覺得這是在為難他胖虎。
“搗什么亂??!”
某人拍了桌子。
這會兒他的敵我態(tài)勢圖已然整理好,上面標記了各種箭頭。
水晶盤的位置上有個營地的標記,兩股分別代表偵察隊和特戰(zhàn)隊的箭頭正在往前延伸,并在蒼龍峪打了個叉。而對面代表司馬長安的箭頭,正向東挺近。
眼下這節(jié)奏就像是在玩一款策略游戲,好不容易把兵派到了指定位置,還不等打呢,己方城池卻突然報警,系統(tǒng)提示說另一股敵軍還有半小時到,你看著辦吧。
“我特么能怎么辦?哪還有兵了?”
李大德一陣無奈,暗嘆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信息的不對等往往就會造成這種難搞的局面。
但這也是冷兵器時代的常態(tài)了,大局無常,隨時都有可能變化。所以古代沖鋒陷陣的猛將很多,運籌帷幄的帥才卻少。
“除非,馮立他們能快速把活干完,空出手來,或許還來得及……”
芮城早就被他看成是他們老李家的囊中之物,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染指的。甚至不光是芮城,就連中條山內(nèi)外的兩股敵軍,都早早了被他打上了李氏的標簽。
他這邊拄著桌面出神,忽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被游戲思維給局限了?
游戲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他想起了張文潛,這個同樣喜歡不按套路出牌的二五仔,沒準還能再替他做點文章。
間諜也是兵嘛!誰規(guī)定的打仗必須得用刀子?
就在芮城這邊風云突變的時候,絳山西北,一支兩千人的青壯隊伍正悄然向曲沃接近,臨近傍晚時,縣城已隱隱在望。
城樓上的守軍已然注意到這支奇怪的隊伍,開始了戒備。只是距離越近,大家的感覺就越奇怪。
嗯,單看裝束,這伙人從頭到腳都穿的破破爛爛的,如同乞丐。隊形也是歪歪扭扭,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人呢?
“站??!你們是什么人?”
在距離城門數(shù)百步的地方,守城士兵便開口喝止。
隊伍中一人緩步上前,臉上灰突突的像是半年沒洗過澡了,沖著城樓高喊道:“俺們是從南面過來的,俺家將軍得了一批寶貝,命俺給大王送來!”
“南面?你們都是‘彪’騎將軍的人?”
城門上喊話的也是個夯貨,想也沒想便反問了一句。城下之人便連忙點頭,喊道:“便是‘彪’騎將軍讓俺們來的!”嘴邊卻泛起冷笑,正是從絳縣搬兵來的劉武周。
李淵破龍門的消息從河東一傳開,原本沉寂的世家之間便頻繁的聯(lián)絡(luò)起來,關(guān)于河東的整體局勢也都開始清晰。
劉武周自文氏那邊也知道了,眼下流民軍勢力便分成三股,除了曲沃與龍門,還有永濟一支。
冒充李密部下的風險太高,很容易被拆穿。但冒充別人就簡單了,怕是就連毋端兒自己都分不清。
果然,看守軍的樣子,并沒懷疑他這瞎話的真實性。
“你們等等罷,俺去報與大王知曉!”
這邊剛喊出一句,卻見城下的劉武周忽然換了臉色,不耐煩道:“大王哪是俺們這些人見的,你快開門和俺們做交接!俺還急著回去呢!”
“你這廝,怎的不懂規(guī)矩,這是軍師定下的……”
“什么軍師不軍師,軍師管得你們,卻不曾對俺們說過!你要是不開門,俺們便把東西卸在這城外。反正已經(jīng)是送到了!”
一邊說著,劉武周便裝模作樣的轉(zhuǎn)身,招呼身后的人把幾輛板車往城門下推,卻是再不理會城頭上的喝止。
“他娘的,這賊廝,真是狗肉上不得宴席!老子定要稟告大王,抽他的鞭子!”
城頭上的兵頭無奈,只得揮手道:“下去一隊人,把東西拉進來!還有叫那混球等著,老子回來之前,不準他走!”
說完便下了城墻,向縣衙方向跑去。
縣城緊閉的大門慢慢開啟,一隊打扮相對整齊的士兵黑著臉走出,嘴里還兀自埋怨,說這幫沒讓軍師訓練過的家伙就是不懂事,還像原來的土包子。
便在這時,眼前忽然亮起一片火光,被推到城門外的板車不知為何忽然著起火來。
剛走出城門的士兵被火光晃得茫然,竟是懵了。
一連片的刀劍出鞘聲響起,容不得眾人有過多反應(yīng),便只見對面的人長刀前指,怒吼道:“大隋官軍在此,殺?。 ?p> “殺!”
原本懶散的隊伍氣質(zhì)突變,兩千人刀劍如林,突然加速沖向洞開的城門。已然出城的士兵這才如夢方醒,急忙轉(zhuǎn)身往回跑。
然而雙方的距離太近了。其中一人鼓足勇氣,手中步槊刺向?qū)Ψ降男靥?。但令他絕望的是,那一瞬間響起的并不是刀刃入肉的聲音,而是金與鐵的交鳴。
對方看似破爛的衣袍下,竟然覆著鐵甲。
“噗!”
刀光閃過,隨著鮮血飛濺,失去生息的身體倒在甬道之中,被無數(shù)人踩踏而過。
報信的兵頭這邊還沒跑到縣衙,城門方向的喊殺聲便響了起來。回頭看時,只見火光如龍,映照得刀劍凜冽。
對方殺進縣城后并不急于奪取四門的控制權(quán),反而長驅(qū)直入,徑直向縣衙殺奔過來。
“娘咧,可要了親命了!”
兵頭在這一瞬間想了許多,一想到是他下令開的城門,腳就有些發(fā)軟。終于在數(shù)息過后,跺了跺腳,轉(zhuǎn)身往南門方向跑去。
“快跑哇!官軍殺進城啦!頂不住啦!”
凄厲的喊聲傳遍大街小巷,整個曲沃縣城頓時亂了起來。
彼時的毋端兒還在縣衙內(nèi)堂里和部下喝酒聽曲,整個后堂充滿了絲竹曲樂和歡笑聲,根本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待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士兵闖進去哭喊時,劉武周已帶人殺到縣衙門前。喊殺聲與火光隨著被推開的大門轟然而入。
“好膽!取俺兵器來!”
毋端兒拍案而起,大著舌頭怒吼出聲,卻是沒走出兩步就先摔了個大馬趴。
后堂眾人亂成一團,樂師舞女們尖叫著奔逃,兵頭將領(lǐng)們慌亂的找尋自己的兵器盔甲。待眾人亂哄哄的擁著毋端兒出門時,正和殺奔而來的劉武周碰了個面對面。
“tui!”
被鮮血染紅了盔甲的漢子吐了口血水,橫刀前指,對身側(cè)一名全身披掛青年森然道:“文賢弟,瞧見穿錦袍那廝了么?那便是害你文氏一門的賊頭,毋端兒!”
青年聞言,額頭的青筋瞬間繃起,眼睛開始泛起血色,咬著牙慢慢舉起手中寶劍。
“毋端兒,納命來!殺!”
“殺!”
血色的洪流轟然而入,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撲向毋端兒一眾。鮮血在火光的映照下,帶著妖冶猛然濺射開來。
橫刀砍過身體,長矛洞穿鐵甲。雙方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再撲上。縣衙之中的火光越來越盛,終于在某個時刻,變成濃煙滾滾。
落日的余暉消失殆盡,曲沃縣城徹底陷入殺戮的海洋之中。
到處都有戰(zhàn)斗,到處都是廝殺。有外逃的士兵路過大戶門外,趁機進去殺人搶掠。還有渾水摸魚的匪徒破開店鋪的門板,翻找金銀所在,完事便一把火燒了鋪子。
生靈在哭喊,惡魔在狂笑。
隨著夜色降臨,縣城內(nèi)火光沖天,混亂越來越大,如同修羅煉獄。被黑暗所籠罩的人們,全都變得瘋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