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汪家,春桃急匆匆的穿過園子、外院,到了門廳的耳房,一個眉目清秀的伙計捧著個匣子候在那里,見到春桃,立刻露出牙齒笑迎了上來:“春桃姐,有一陣沒見了。絨花坊里剛出了一批新的花樣,這不,薛掌柜讓我?guī)恚o小姐看看,是否有合眼的?!?p> 春桃顯然對來人相識已久,接過匣子利落的打開,嘴里說道“連旺,你來的正好,小姐嫌之前的絨花都太艷,這幾日只戴一枚銀簪?!?p> “小姐近來喜歡素雅的?”連旺一臉詫異。
“小姐在孝中,自然不喜花俏?!贝禾乙姷较恢械幕ê笥植唤久迹骸罢O,還是些艷的?!?p> “不急,春桃姐,這里還有?!边B旺拉開匣子下方,那里還有一屜?!盎屎蟠蟊溃瑵M京城都戴孝,薛掌柜想著萬一宮內(nèi)或是京中要我們家的絨花,就叫王大家做了幾枚素淡的。這不我?guī)Я藘擅丁!?p> 春桃看了,一朵是綠萼的梅花,一朵是渾白的玉蘭,花枝輕盈,栩栩如生,不由欣喜,“這兩朵,小姐一定喜歡。”
連旺聽了也欣喜,“不如春桃姐現(xiàn)在拿給小姐,得小姐一句好話,我也好報薛掌柜,讓他高興高興?!?p> 春桃手中一頓,“難為薛掌柜對小姐這么用心,可不巧小姐不在,她出門了?!?p> “小姐出門了,去哪兒了?怎么沒帶上你?”連旺脫口問道。
春桃聞言臉色微沉,嗔道:“為什么非要帶上我?小姐又不只有我一個丫鬟?!?p> 連旺忙賠上笑臉:“春桃姐說的是,春桃姐是小姐跟前的紅人,難能件件小事都撂在您身上呢。春桃姐,等小姐回來,還得您幫薛掌柜在小姐面前美言幾句?!闭f完從懷里掏出個小囊塞在春桃手里,湊近了說:“這是馥郁香的新出的香粉,薛掌柜給您的一點心意?!?p> 春桃面露一絲羞色,但還是騰出手飛快的接過塞到袖子里。
“聽說小姐最近都在看賬本?”連旺又問。
“是啊,看的可用心了,旦叔都表揚她學(xué)得快,有天分。”春桃知無不言。
“這么說,小姐真轉(zhuǎn)了性,要管起這鋪子里的事了?”連旺試探的問道
“看著是比老爺在時沉穩(wěn)了些??山裉煲淮笤缢统隽碎T,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指不定是前幾天悶壞了,像從前那樣四處散散心,看熱鬧去了?!贝禾艺f道。
連旺心里有了數(shù),便隨意與春桃攀扯了幾句,告辭回鋪里去了。
春桃望著他的背影,心下有些煩悶。薛掌柜慣會討小姐歡心,順帶著也討好她,誰讓小姐在丫鬟中最喜她。可不知為何,小姐自病愈后都不愛和她親近,今日出門都沒叫她,只讓秋桂跟隨,若是從前,可都是由她先探明了新鮮有趣之處,再引著小姐去的。
罷了,不想這些了,小姐總不會全然變了,一直疏離著她吧。春桃拋下不快,一手抱著匣子,一手捏了捏袖中的小囊,略帶欣喜的回屋里試用香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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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果然天下之盛是揚為首啊”。正被薛掌柜惦記的汪岐蘭,坐在多子街茶樓二樓的雅間里,心中發(fā)出感嘆。
從窗外望去,街道兩旁柳樹迤邐,店鋪林立,招牌迭起,鋪內(nèi)商品玲瑯滿目,排放齊整,各店伙計紛紛站在門口招攬生意,吆喝聲此起彼伏。熙來攮往的人穿梭不息,摩肩接踵。正值清明踏春時節(jié),無論男女老幼,人人皆著彩衣,簪花而行。時不時有外地的行商風(fēng)塵仆仆的從人群中穿出,被伙計們一眼認出,熱情的請入店中。幾名轎夫抬著四方大轎走過,紗簾下隱隱可見轎中人,或是貴婦富媼,或是千金小姐,俱是滿頭珠翠,富貴逼人。還有各書院的書生,成群結(jié)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拖手而行,耳邊的花迎風(fēng)顫動,暗暗牽住了街邊女子們的視線,惹的男人們艷羨不已。
汪岐蘭身為賀蘭明珠時,自然知曉揚州富甲天下,但親眼見到這繁榮風(fēng)流景象還是頗為感慨。
再轉(zhuǎn)頭看這雅間,屋內(nèi)擺設(shè)簡潔雅致,桌上擺著一壺濃香四溢的祁門紅茶,四色精美小巧的茶點,幾個晶瑩如玉的景德鎮(zhèn)白瓷茶盞。一旁的幾案上,一盆淺紫的芍藥開得正艷。樓下時不時的傳來幾聲淡淡的琴音,和著裊裊上升的茶水蒸汽,倒是鬧中取靜,別有清韻。
汪岐蘭捧起杯盞抿了抿茶水,味道比之宮中的貢品,相差無幾,再嘗茶點,一色甘甜不膩,一色入口化綿,一色香酥脆口,一色清涼入喉,比御膳也不遑多讓。汪岐蘭贊嘆不已,指著身邊的凳子對站立一旁的秋梅道:“來,你也嘗嘗,確是美味?!?p> 秋桂有些惶恐,以往汪岐蘭高興時也會賞點心給她們,但是同桌卻從沒有。
汪岐蘭淡笑:“好東西一起吃才更有味。此間就我二人,不必太拘束。不過,你若不慣可將點心移至幾案,也好在桌上放我?guī)淼墓P墨。”
秋桂聞言,立即將隨身帶著的筆墨紙張取出,移走茶點攤開紙筆,磨好墨,退至一邊。
“我已飽了,你在旁用茶點吧。可分些給鳳姑?!蓖翎m一邊提筆一邊道。鳳姑是旦叔剛給小姐覓得的貼身武娘,此刻守在門外廊中。
“是?!鼻锕鹨膊欢嘌?,分了一半茶點給鳳姑,便回坐在茶幾旁,拿起茶點啃了起來。
汪岐蘭望向窗外,那里斜對著兩家布莊。
一家名為“祥泰布莊”,正是她家的產(chǎn)業(yè)。汪家共有四家店鋪,兩家布莊(一家總店,一家分店),一家成衣店,一家絨花鋪。這家正是布莊總店,是汪父的起家之處,也擔(dān)著汪家目前四成的營收,是汪家最重要的產(chǎn)業(yè)。
另一家則叫“鑫隆布莊”,是汪家生意場上最大的對手。主家姓沈,來自晉中。雖來的比汪父晚,但也立住了腳跟,在這彩衣街上開有一家總店,一家分店。
兩家貨品類同,都經(jīng)營著綾羅綢緞等絲織布料,價格相近,買主也趨同。汪岐蘭查賬時發(fā)現(xiàn),近年來總店出貨趨多,利潤卻停滯不前,請教旦叔,知是為與隆祥布莊搶奪客源,抑價競爭所致。
汪岐蘭提筆,在紙中央畫豎線,一側(cè)寫上“祥泰”,一側(cè)寫上“鑫隆”。而后,從懷中取出那枚西洋懷表放在手側(cè),一邊看兩店人員出入情況,一邊在紙上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