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的寒光在天地間迸裂,戾氣裹挾著殺氣,在寒山寺被迫淪為的瓦礫上,蘸著鮮血書寫著人妖之戰(zhàn)的悲壯。每一次看著忘塵與妖族的交手,都讓桃夭的內(nèi)心不可避免地充斥著恐懼與擔(dān)憂,一步一步,密不透風(fēng)地勒緊她的心臟。
她想沖出去阻止,可空氣中的血腥氣味,還有滿眼的鮮紅,早已俘虜了她的雙腿,發(fā)軟并且不住地顫抖,已然不能挪動半分。她想大喊著住手,嗓音早被恐懼遏制,除了大口大口地喘息,一個字也不敢吐露。
不時有妖怪的尸體飛來,砸到桃夭的身邊,她驚懼恐慌,按住心跳如擂的胸腔,似乎唯有這樣,她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隨著慧心的一聲大吼,桃夭緊張望去,一把利劍從忘塵的左肩穿肩而過,一眨眼,他那一身不染塵埃的白色袈裟便被染的血紅。忘塵吃痛,單膝跪在地上,一咬牙,一掌拍在劍尖上,力道過大,直接把劍從肩膀中震飛,
劍勢未斷,快速地向后,還不等那握劍的妖怪反應(yīng)過來,便被后墜的劍柄捅入身體,一劍穿心,化為一抔血水。
直到此時,桃夭才從后怕中反應(yīng)過來。她再不能等待了,撿起落在尸體旁邊的匕首,死力插進自己因恐懼而不爭氣地顫抖的大腿,疼痛感勉強喚回她的理智。她大喊著忘塵的名字,不管不顧地沖上去。
桃夭扶起重傷的忘塵,趕緊掏出一個小布包來遞上,急切地說道:“這是桃樹根研磨的粉,有極好的止血的功效,你趕緊敷上……”
“這是什么場合,你好好躲著便是,出來作甚?”忘塵推開桃夭,并不去接那藥粉,單手支著膝蓋站起來,看似責(zé)備桃夭,實則語氣柔和,手上還不自主地將她拉到背后小心護著。
“可是……你的肩膀?!碧邑才踔〔及?,雙眼含淚。
“我無礙?!蓖鼔m對肩上的傷置之不理,倒是更加小心地應(yīng)對周圍又快速圍攏的妖怪。
桃夭急的大哭起來,慌不擇路地仰天喊道:“睚眥,是忘塵救你我出的火牢,你要還有一份仁義之心,就此罷手,退兵吧,也免去妖族的災(zāi)禍。”
她不知道這么做能不能說服睚眥,但緊急關(guān)頭,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唯有一試了。
睚眥立時便豎起了耳朵,從遠處的石頭上站起來,眺望混戰(zhàn)一片的殺場,高聲問道:“妹子,可是你?你可還安好?”
話音剛落,從寒山寺的四面八方飛來無數(shù)的梨花針,針尖淬著劇毒,只消一個彈指的光景,便將妖族放倒了大半。而后,從四周的殘垣斷壁中,房頂上,樹叢中走出眾多道家高手。他們紛紛拔劍出鞘,形成合圍之勢,不分人或是妖,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圍困其中。
當(dāng)首一人冷笑一聲,道:“大家可都聽到了,妖族首領(lǐng)將那小妖女喚做妹子,而寒山寺的妖僧又對她非同一般,可見前日收到的密函不假,他們果然與妖族有所勾結(jié),殘害了凌華山。二十年前,我們皆被他們騙了,還以為寒山寺已經(jīng)棄暗投明,才未趕盡殺絕,沒曾想你我的仁慈,不過是縱容了寒山寺在二十年前包庇妖僧屠殺同門,今日又與妖族勾結(jié),實乃我等之過。武癡大師,你還有何話要說?”
“寒山寺問心無愧,老衲無話可說。”武癡大師字字鏗鏘,“陳施主也莫要無中生有,道法自然,公理自然,不可妄言。我寒山寺靜守一隅,自二十年前你們燒了寒山寺,便知此地并無你們想要的東西,早與爾等再無利益沖突,何必苦苦相逼,衍生心魔呢?”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話中有話。武癡大師雖說的委婉含蓄,到底都是些久經(jīng)江湖的人,耳聰目明,心思深沉,武癡大師越是這般不說個直接,他們越是猜測,總覺這位陳道長和寒山寺有些故事,并且從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
陳道長此次準(zhǔn)備充分,聯(lián)合了眾多門派的好手,目的不是忘塵,而是想借著誅殺妖僧忘塵的說法,趁機殺了武癡,將二十年前的那段故事徹底抹殺,沒想到武癡竟率先透了底,他如何能不驚慌?
“武癡大師莫要詭辯,難道我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皆是假的不成?難道你那妖僧師侄背后護著的不是個妖女?”陳道長一不做二不休,祭出法器橫掃了一片妖怪,又直直沖向桃夭,而暗地里卻瞄準(zhǔn)了武癡。
待那法器距離幾丈遠時,被忘塵中途擋住。雖未殺了武癡,但被忘塵弄巧成拙,倒坐實了寒山寺偏幫妖族的說法,反幫了陳道長一把。
陳道長立時便從刺殺失敗的失望中走出來,言辭鑿鑿地對著一眾道家高手說道:“寒山寺與妖族勾結(jié)證據(jù)確鑿,諸位還不動手,莫不是要等妖族的援軍來了,才肯誅殺他們?彼時,人間涂炭,我等還有何面目自稱為道?”
而后,陳道長一行為刀俎,寒山寺也好,妖族也罷只能淪為魚肉,任由他們宰割。
幾千的妖族大軍不過須臾,便只零星剩下幾個,就是大妖睚眥也身負(fù)重傷,疲憊地癱坐在矮墻邊上。他看著那些族人被陳道長帶來的人圍在那些斷墻之下,好整以暇地觀望著他們逃竄,像是興致頗高地挽著貓抓老鼠的游戲。直等那些族人疲倦時,道士們才笑容滿面地將他的族人一個個劈成兩半。
陳道長在殺場中閑庭信步,剖開妖族的肚子,剜除內(nèi)丹,手法干脆,像是對待待宰的豬樣一般,而他就是那個冷心冷血的屠夫。陳道長操縱著一個玉瓶,將滿地的內(nèi)丹全部收集進去,帶著一臉的血,一身的殺孽,和著微笑想墻角的睚眥走來。
耳邊的尖叫聲,手起刀落和四濺的鮮血,模糊了睚眥的視線,也再也不能模糊他的心。
睚眥扶著矮墻勉強站起身來,一臉沉痛,還有經(jīng)歷了殘酷的現(xiàn)實之后的悔色。他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說只要幫你把那個妖族的小姑娘找出來,你便放了我的族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謊言吧?”
“你錯了,我從未找過你,也從未讓你幫什么忙。你非我族類,你是濫殺無辜的妖,我是為民除害的道,道除妖,天經(jīng)地義,何來找你幫忙一說?”陳道長在睚眥的眼前晃了晃那個裝滿內(nèi)丹的玉瓶,“不過,我還是得感謝你,感謝你的愚蠢為我送來這些戰(zhàn)利品?!?p> 睚眥逃出凌華山后,除了想要報仇,更像一統(tǒng)妖族,大家抱團取暖,或可免去妖族再被道家蠶食的可能。他的族人多數(shù)被陳道長控制,他以為答應(yīng)陳道長的要求,無非是自己佯攻寒山寺,便宜了陳道長一些名聲罷了。
可惜,睚眥低估了陳道長。陳道長不僅想要名聲,他要做的是黃雀,將螳螂和蟬一網(wǎng)打盡。
“佛家常說,人生在世,事少則苦少,言少則禍少,食少則病少,欲少則憂少。道長的欲望太大,恐怕禍?zhǔn)隆苯吁喽翈讉€字還說出口來,睚眥便被陳道長一劍斃命,奪取了內(nèi)丹。
陳道長計算著時間,想著那些道家高手差不多正與武癡三人拼的你死我活,他差不多也該出面收拾殘局了。他只要出其不意,將雙方都殺了,再偽裝成妖族或是寒山寺動的手,世上便再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彼時,他盡可享受功成名就了。
陳道長高舉玉瓶,狂笑不止,正欲回身時,便見忘塵一身鮮血,滿臉寒氣地等著他。那股肅殺的氣息,嚇得陳道長后退兩步,才要強裝鎮(zhèn)定呵斥些什么,忘塵早已怒發(fā)沖冠而不可控,體內(nèi)天火隨著忘塵的咆哮席卷而來。
道貌岸然的陳道長死了,被燒為了灰燼,卻留下了一顆閃爍著綠光的內(nèi)丹。
妖,陳道長并不是什么道長,他竟然是穿著人皮的妖。
忘塵仰天悲笑:妖,何其可笑的妖,不僅利用欺騙自己的族人,還妄想像人一樣活著,吞噬人類,呵,何其可笑,又何其愚蠢!
那一瞬,忘塵對妖的憎惡達到了極致,恨不能將這世上的所有的妖全部燒盡,還有那些輕信妖的道士?;饎萋?,隨風(fēng)而長,聞聲而燒毀,那火,像是只被賦予了燒殺的使命。
大火之下,忘塵在狂笑不止,攻上寒山寺的道士和妖族在尖叫奔竄,恐怕鬼見了也要發(fā)愁。
忘塵幾乎瘋魔,桃夭大哭著,呼喊著,她知道此時的忘塵是悲傷的,彷徨的,她只想沖過去抱著他,聽他傾訴,哪怕是責(zé)罵。
“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妖?!被坌膼汉莺莸亓R著桃夭,對這個總是捉弄自己的小妖怪似乎很是同情,一把將她拽進達摩金剛陣法中,“我?guī)熜譄o事,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p> “你們不懂?!碧邑泊反蛑嚪?,求著慧心放她出去。她比誰都知道天火的威力,她比誰都怕死,但是她同樣比誰都知道忘塵內(nèi)心的痛苦,知道他的善良,知道他不愿以天火焚噬生靈,哪怕是妖,他也不愿意的。
這些生命在天火中瞬間消失殆盡,忘塵承受著殺孽而帶來的痛苦,他無事,可他的心,卻千瘡百孔,難以康復(fù)。他需要陪伴,需要理解,需要她將他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