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稍稍敗走，楠枝等人迅速上馬，領(lǐng)著兵士冒雨狂奔，終于追上了楠晏將軍的隊伍。
諸葛離此時望見淳于定神定氣閑地騎行于將軍身旁，氣憤不已，想要沖上去在楠將軍面前揭露他臨陣脫逃的罪行。
楠枝伸手?jǐn)r住，低聲道：“諸葛先生，如今我們面臨大敵，不要自己人之中勾心斗角了，這次我也安然無恙，下不為例吧?！敝T葛離這才作罷。
晉軍不敢停歇，繼續(xù)在雨中疾走，好在胡人并沒有再來侵犯。
兩個艱苦難熬的時辰之后，弘農(nóng)城高大的城墻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將士們疲憊不堪的臉上露出欣喜地笑容。
張茂急不可耐地沖上前去，向城上的守軍呼喊道：“我們是雍州大軍，奉命東進(jìn)勤王！速速讓我們?nèi)氤牵 ?p> 守軍一見城外大軍的軍旗，連忙開門迎接，大軍魚貫而入，終于能好好休整一下了。
……
屋內(nèi)的炭火驅(qū)散了窗外的潮濕和寒冷。
楠枝趁著楠晏等人拜見弘農(nóng)太守之際，自己躲在一張床榻上休息。之前緊張窒息的追逐讓她暫時忘卻的腹痛這時又一次無情襲來，楠枝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捂著腹部，陷入沉思之中。
阿碧陪伴在她身邊，燒著一壺?zé)崴说乇鸟R亂，竟連姜水也煮不成了。
諸葛離推門進(jìn)來，向楠枝行禮，關(guān)切地問道：“楠娘子身體如何？”
“我并沒有什么事……這不過是女子都要遭受的痛苦罷了……”楠枝苦笑一聲，她又看見諸葛離袖子上的血跡，她知道這是諸葛離正在外面救治傷員的時候才留下的，問起來，“倒是大軍情況如何？”
“損失不大……受傷的人只有一二百，不算太多，方才弘農(nóng)太守允諾可以收留傷患，楠娘子不必?fù)?dān)心。”
楠枝望向阿碧，吩咐道：“阿碧姐，我想和諸葛先生私聊一會兒，你先去外面幫忙吧，他們更需要你?！?p> 阿碧點點頭，似乎懂了什么，機(jī)靈俏皮地向諸葛離擠了一眼，回頭不忘叮囑道：“枝子可要注意身體呀！”
待阿碧出去，楠枝伸手請諸葛離坐在塌邊，微微鞠了一躬，說道：“謝謝諸葛先生之前趕來救我?！?p> “此乃吾等應(yīng)盡職責(zé)，楠娘子何須掛齒……”諸葛離笑了笑，拱手說道。
楠枝搖搖頭，喃喃道：“要是在一年之前，我一定心有不甘吧。我過去一直覺得我身為女子卻一定能勝過男子，要是被一名男子搭救，說不定會郁悶一陣呢?！?p> 她說著，雙臂抱在胸前，似乎在瑟瑟發(fā)抖，“然而……我如今好害怕……”
諸葛離微微一驚，安慰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并無可懼了?！?p> “……并不是今日的事情，”楠枝的手指緊緊地抓著手臂，“諸葛先生，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告訴你我有一個仇讎嗎？”
“記得。”諸葛離稍稍回憶一下，答道，“他乃是東海王司馬越，楠娘子在臨涇的時候告訴過我?！?p> 楠枝點點頭，身子蜷縮在一起，“司馬越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本想?yún)柋黢R以待時機(jī)，未曾想如今卻要倉促入京與他相見了！我曾于無數(shù)次在夢魘之中要與他兵戎相見，一決生死，但是……”
說著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可我一想到真的要見到他，便心中惶惶，害怕不已……”
諸葛離伸出手來，想要安撫失神惶恐的楠枝，他的手卻在將要接觸到楠枝背后的瞬間停了下來，又不自在地縮了回去，嘴中說道：“楠娘子……不必獨(dú)自惶惶，楠將軍、張公子還有我都在你身邊呢?！?p> 楠枝抬起頭來，望著諸葛離，久久凝視，瑩目之中似乎有淚水在閃動。
然后她低下頭去，低語道：“諸葛先生，這是我的仇恨，不應(yīng)該讓你們卷入其中。我早已做好覺悟，哪怕是和司馬越同歸于盡亦在所不惜，不過我不希望你們有性命之虞……”
諸葛離望著面前疲憊的楠枝，不由得感慨萬千。
如同楠枝這般年紀(jì)的女子，應(yīng)是嬉笑玩耍，無憂無慮的。抑或是隔著院子窗欄，望見墻外翩翩公子，芳心暗動才是。到底是何遭遇，將她摧殘如此？到底是何世道，竟讓一名碧玉年華的世家少女心力憔悴，以命相爭？
“何出此言？楠娘子年紀(jì)尚小，仍有大好年華，為何如此輕賤自身性命？”諸葛離神情嚴(yán)肅，他的目光在燭火的映襯下炯炯有神，似乎正迸發(fā)出熾熱的火焰，他伸出手來，指天為誓道，“楠娘子寬心，我諸葛離立下誓言，必會助楠娘子大敗司馬越，報仇雪恨！”
楠枝愣在原處，薄唇微張，欲言又止。
諸葛離微微一笑，轉(zhuǎn)開話題，“楠娘子，等到我們打敗司馬越，仇讎得報之后，你有何打算呢？”
“唔……”楠枝眉頭蹙起，“我一直以來以報仇雪恨為一生夙愿，卻未曾想過要是能活到大仇得報那一天之后該做什么呢……”
“呵呵……”諸葛離輕快地笑起來，“那楠娘子這兩日不要再憂愁滿面，大可考慮考慮這個問題了?！?p> 楠枝忽然咯咯直笑，她抬起頭來，瑩目清澈，望著諸葛離問道：“那諸葛先生，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待我完成夙愿之后，再來幫你完成些心愿也好?！?p> 諸葛離聽聞，抿起嘴來，苦笑一聲：“哎……我確有一事，但是卻稱不上什么我自己的心愿，只能算是我家傳下來的一股怨念罷了！”說著他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夜空，大雨停歇，厚重的烏云依然遮蔽天空，只是偶爾從縫隙中露出一兩顆昏星。
諸葛離伸出手來，像是要去觸及天空，接上說道：“這怨念就如同這忽明忽暗的星辰一般，遙遠(yuǎn)不可觸及，徒留空想罷了?！?p> 傾爾，諸葛離嗤然一笑，搖首嘆道：“我早就放棄實現(xiàn)它了！追根溯底，我或許未曾奢望去實現(xiàn)它……不過，我如今追隨楠娘子、楠將軍和張公子左右就覺得心安理得、樂而無憂了?！?p> 楠枝嘻嘻一笑，“諸葛先生真是無欲無求，你當(dāng)真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諸葛離冥想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我過去曾想南下荊州、益州去看看，說不定以后可以去。等飽覽兩地，亦可以再順大江而下，去周游天下山河，活如閑云野鶴倒也不錯！以前年少之時，我困于北地邊陲，一直想要見見世面呢！”
楠枝托著下巴，微微閉眼，思緒縹緲，似乎也沉浸在秀美山河之中，心神蕩漾。
片刻之后，她輕輕說道：“如此甚好！等我復(fù)仇之后，我也不愿再參與世俗權(quán)貴相斗之中……屆時小女子可否與諸葛先生同游？”
忽然她又想起一事，驚喜地說道：“正好！待我們順江而下，經(jīng)歷江東吳地，我還曾允諾張季鷹要授他琴曲呢！”
諸葛離目光驚訝，受寵若驚一般，起身深鞠一躬，“此乃離之幸也！我怎么會推辭呢？”
楠枝面帶微笑，抬起手來，伸出纖纖手指。諸葛離心領(lǐng)神會，也伸出手指與楠枝勾在一起。
“一言為定！”楠枝笑著說。
諸葛離點點頭，“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