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忠義的家是那種寬敞的木房。這一片農(nóng)莊一直就是孫忠義一家管著，也一直住在那里。楊氏搬來后，孫忠義幾次提出要把大房子讓出來?？紤]到孫忠義那邊除了他們一家老小，還有長工、短工在住宿。孫維梁當(dāng)時養(yǎng)傷需要靜養(yǎng)，楊氏就拒絕了孫忠義的好意。
孫維梁恢復(fù)后，孫忠義又提出幾次，但孫維梁志不在此。這個小農(nóng)莊不過孫維梁人生的始發(fā)站，以后的路，孫維梁要走的更高更遠。既然沒準備在這里常住，也就更沒必要換了。
這回孫忠義特別邀請孫維梁去家里坐席，孫維梁起初還以為孫忠義還在意這事，要繼續(xù)苦勸。一路上，孫維梁想的就是如何讓孫忠義徹底打消這個念頭。
誰知坐下后，孫忠義并未提及此事，殷勤勸了幾杯酒后，便開始說事。原來，孫忠義擔(dān)心的還是老胡家。
在孫忠義看來，孫維梁還是個毛頭小伙，做事毛躁，勇往直前是好的，但也因此得罪不少人。先前得罪耿牛，孫忠義自覺還能罩得住，就沒找孫維梁說這事。
可這回惹上的是胡家，孫忠義是忠厚老實的老仆，當(dāng)然不能看著孫維梁不自量力的與胡家硬碰硬。哪怕因此冒犯了孫維梁的主子權(quán)威，也是在所不惜了。所以才有了這出酒席。
對孫忠義，孫維梁還是非常尊重的，雖然多數(shù)時候?qū)O維梁自有主見，并不聽孫忠義的“老人之言”。但這回，孫維梁卻想誠心誠意的聽聽孫忠義的意見。
原因無他，這回胡家的事，孫維梁的確感到了棘手。對方用的手段跟耿牛一樣，都是暴力。這正是孫維梁最為欠缺的那部分能力。前世的孫維梁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唯獨缺少掌控暴力的技能點。
對付耿牛，孫維梁可以請何振東幫忙，完全不擔(dān)心會因此惹出什么大麻煩。而且，向耿牛展示自己的絕對力量，也有助于孫維梁降服耿牛，為自己所用。
但對付胡家不同。胡家上面也是有人的。要是胡家也依法施為，那就是小事鬧成大事，最后就是水火不容，兩家必須倒下一家才肯罷休。這是兩敗俱傷之局。與講究和氣生財?shù)膶O維梁的處世哲學(xué)，是格格不入的。不到迫不得已，孫維梁斷然不能為。
但如何應(yīng)對胡家囂張的暴力威脅，孫維梁絲毫沒有主見。在不講究身體接觸，只講究技巧規(guī)則的領(lǐng)域，孫維梁自信自己只要參與進去，都是個中翹楚。但一牽扯身體碰撞，孫維梁就不行了。
在這尚武之風(fēng)盛行的府州，鄉(xiāng)下械斗死幾個人，官府根本就不管不問。在這方面，孫維梁是有著先天劣勢的。現(xiàn)在，這個劣勢終于表現(xiàn)了出來。
這個時候，孫忠義的“老人之言”在孫維梁這里，就顯得彌足珍貴。
“少爺啊，別怪老仆倚老賣老的多嘴，胡家的事，少爺一定要慎重啊?！睂O忠義苦口婆心的勸說，“胡老太爺當(dāng)年也是提刀躍馬，腦袋憋在褲腰帶上，掙下如今的諾大家業(yè)。胡家的老大老二，平日里更是跋扈的沒了邊。少爺?shù)米锼麄儯麄兛墒鞘裁词侄味际沟贸鰜硗?。這次對付咱們的佃農(nóng)，在老仆看來，不過是警告，若咱們還不識趣收手，厲害的手段還在后頭吶?！?p> “忠叔，我也是害怕這點，只是不知怎么應(yīng)對。”孫維梁虛心求教，“難道，我們就這么把水井讓出去不成？”
水井在孫維梁的心中，并非不可替代的重要。孫維梁重視的是人心。若這次自己慫了，那自己還怎么在這一帶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從？沒人跟著自己混飯吃，自己精心籌劃的公司大計，豈不是未出娘胎就胎死腹中？
正是有了這層顧慮，孫維梁必須在水井的爭奪上保持強硬，不能妥協(xié)。但胡家的暴力威脅，也是實實在在的，不容孫維梁不正視。孫維梁知道，若不能妥善解決此事，孫維梁就是再智計百出，也是沒用。
“讓出水井，自然誰也不甘，忠叔雖然人老體衰，也不愿走到這一步?！睂O忠義老邁的眼睛一縮，迸射出幾分精光，徒增幾分霸氣，“可單憑少爺?shù)牧α?，再加上我們家?guī)卓谧?，斷然不是胡家的對手。少爺要想保住水井，就只能另想辦法了?！?p> “只是這辦法難找。”孫維梁很認同孫忠義的話。本來還以為孫忠義要勸他放手呢，沒想到老鐘叔也是硬漢，絲毫沒被胡家的威脅所嚇倒。便重重的強調(diào)了自己的計窮。
“咳咳，”孫忠義猶豫了一會，說道，“少爺，有句話老仆說有些不妥當(dāng)，但這回不說不行啦。少爺病愈這么久，也該到大少爺、二少爺和五少爺那邊走動走動了?！?p> 孫維梁一愣，說著胡家的事，怎么一拐這里了。一轉(zhuǎn)念，孫維梁明白了孫忠義的用意。
“忠叔的意思，讓我找?guī)讉€哥哥幫忙一起對付胡家？”
“哼，老太爺在時，哪容得胡家放肆?！睂O忠義說道，“就算我們孫家落敗了，那也不是區(qū)區(qū)一個胡家能欺負的。關(guān)鍵還是你們兄弟幾個要心齊?！遣环旨揖秃昧税??！?p> 孫忠義的話提醒了孫維梁。底子里，孫維梁并非他們孫家人，所以孫維梁對孫家的歸屬感非常的弱，遇事自然想不到借助孫家的力量。
上次大夫人來家里，楊氏已經(jīng)叮囑孫維梁，讓他沒事去幾個哥哥處走走，不能疏遠了。當(dāng)初孫維梁答應(yīng)的挺好，卻并不急于成行?，F(xiàn)在，拜訪幾個哥哥，卻是勢在必行之舉了。
孫維梁有些慚愧，親兄弟之間，竟然要到有事才想到走動。自己的親情觀念是不是也太薄了點?？磥硪院笠嗵嵝炎约?，哪怕只是意思意思，也得禮數(shù)到了才是。
孫維梁與孫忠義喝酒談事，坐陪的自然是孫平。孫樂那小子，回來后就出去瘋玩，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一身泥巴的回家。被他娘拎著耳朵洗漱之后，餓狼撲食般上桌，也不客套，直接手嘴并用的狼吞虎咽。孫忠義拿筷子敲打了幾次，只不管用。
孫平陪了半天，一直乖巧的吃菜喝酒，只不言語。孫樂就沒那么規(guī)矩，只聽見個尾巴，便滿嘴里塞著食物，含混不清的插嘴：“只消少爺跟郭團練知會一聲，再來十個胡家，也不是咱少爺?shù)膫€兒。怕他什么?！?p> 郭團練的事，孫維梁席上已經(jīng)跟孫忠義說了。孫忠義老成持重，自然不同意驚動廂兵。與孫維梁害怕最后兩敗俱傷不同，孫忠義擔(dān)憂的是孫家畢竟分家了，就算是親兄弟，也不可能事事趕過來幫忙。大多時候，還是要孫維梁自己應(yīng)付胡家。事情不能做的太絕，得留下兩家和好的余地。
此前，孫維梁只覺得孫忠義老土，目光短淺，幫不上自己多少忙；而孫忠義，也覺得孫維梁重新爬起來后，太有主見，大有城府。兩人都不愿意深交。
這次坐一起吃酒，兩人敞開心扉交談，一個發(fā)現(xiàn)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一個驚覺果然是“文化人辦事更有一套”。都有相見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