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終覓匈奴

　　風(fēng)冽冽，雪飄飄，蒼穹仿佛被利刃捅了一個大窟窿，沒完沒了地傾倒著滿腔憤怒。天地一片蒼茫，幾乎分不清白天黑夜。耿恭率領(lǐng)的三百勇士，騎著精挑細(xì)選的勁馬，穿著堅硬鮮明的鎧甲，腰佩無堅不摧的馬刀，在雪地間縱馬疾馳，濺起片片雪屑。

　　奔跑了三天。忽然，那馬奔跑得有些異樣，縱跳之間，仿佛有落空之感，吳猛道：“哥哥，不對勁，這馬怎么跑起來仿佛有些顛簸？”

　　耿恭與范羌對視一眼，道：“確實(shí)如此。”

　　只有李敢絲毫不覺，呵呵笑道：“哪里有，哥哥們又沒有喝酒，舒舒服服坐在馬上，怎么會顛來顛去？”

　　吳猛跳下馬，圍著馬前前后后看了數(shù)遍，并未有傷，他凝神一想，俯下身來，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一層雪掃開，然后輕輕掏出松軟的雪，掏完之后，赫然是兩個常常的腳??！

　　耿恭大喜道：“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必然是匈奴。”

　　李敢十分好奇，又莫名其妙，咋舌道：“哥哥，我看得清清楚楚呢，這腳印分明是猛哥掏出來，怎么又變成了匈奴的腳印了？哼，這樣的腳印，我也能掏出來，信不信？”說完，李敢跳下馬，蹲下身，學(xué)著吳猛的樣子，要來掏雪。

　　吳猛笑道：“弟弟，個中奧妙，你這就不明白了。有人之前從這里經(jīng)過，留下腳印，你看這腳印，又粗又深又大，分明是匈奴的馬靴踩踏而成。這雪肯定停了幾日，腳印結(jié)成了冰，而后再下雪，雪雖填滿了腳印，但由于是新雪，肯定是松的，這與之前的腳印很容易分層。所以，當(dāng)馬踏入腳印時，就會下陷，而且四腳受力不一樣，因此顛簸?！?p>　　李敢一臉茫然，撓撓頭，道：“哥哥說的好像有道理，可是我仍然弄不明白，我還是掏兩個腳印看看?！闭f完，俯身雙手并用，刨起雪來，不多時刨了個大坑，可哪里像腳?。糠肚脊Φ溃骸袄罡?，誰的腳印有這大？你還是住手罷，這問題你弄不明白，否則你就不是李敢了。”說完，他翻身下馬，學(xué)著吳猛的樣子尋找腳印。李敢裂著嘴，卻是不服，還想再掏，耿恭忙止道：“別，敢弟，你還是乖乖呆在一旁吧，你這一掏，舊腳印都會被你掏光了?！?p>　　李敢氣得呼呼喘息。耿恭三人找了十幾腳印，相視一笑，耿恭道：“沒錯，這腳印直指北方，匈奴果然去了北方。走，我們加快速度，追擊匈奴！”耿恭率軍順著腳印的方向，奔馳在漫天風(fēng)雪中。

　　終于越過了無窮的雪域，一片綠色的草原映入眼簾。李敢跳下馬，在草地上連打了個滾，扯起一把青草，放在鼻子猛嗅，高興道：“哈哈，那該死的雪花，終于不見了，哥哥，你們看，這綠色的草，真他娘的香?！?p>　　耿恭不禁笑了，道：“敢弟，你真該多讀點(diǎn)書了，形容草，可不能粗俗地說‘真他娘的香’，猛弟，你飽讀詩書，可否賦詩一首？”吳猛不禁技癢，略略一思，道：“青青原上草，壯士心不老；萬里搗黃龍，血沖萬丈豪！”耿恭反復(fù)吟了幾遍，不禁大喜，擊掌道：“好一個‘萬里搗黃龍，血沖萬丈豪！’好詩！好詩！此番我們一定要?dú)⑷胄倥跬ィ屗麄冏飷旱孽r血，成就我們心中的萬丈豪情！”

　　范羌卻是不解，他緊緊盯著草，突然道：“你們看，這草有被啃過痕跡?！惫⒐Щ剡^頭來，一看，這草的厚薄、長短果然有差別，喜道：“我料匈奴必然就在前方，兄弟們快上馬，細(xì)細(xì)尋覓！”

　　耿恭率眾繼續(xù)策馬奔馳，過了一個時辰，范羌突然道：“停馬！”耿恭莫名其妙，卻依言止住部眾。李敢道：“范羌你這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馬上要找到匈奴了，為什么要停下來？”范羌沒有理他，舉目凝視遠(yuǎn)方，道：“前方隱隱有帳篷，沒錯，那就是匈奴！我看到幾個匈奴隱隱在走動！”

　　李敢脖子伸得老長，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范羌，看了一會兒，除了茫茫一片綠，什么也沒看到，不禁掃興，道：“羌哥，啥也沒有，難道你是千里眼不行?”耿恭、吳猛也沒看到什么，遂轉(zhuǎn)頭一齊望著范羌。

　　范羌笑道：“我家祖上是一個獵戶，我自小喜歡打獵，比常人的目力好上二三倍，所以你們看不到，我卻看得到?！?p>　　耿恭大喜道：“那還猶豫干什么？誰敢過去探一探軍情？”李敢一聽，立馬道：“我是先鋒官，當(dāng)然是我去?！惫⒐У溃骸罢l都能去，就你去不得！上次打上原，差點(diǎn)被你耽誤了?！崩罡依洗蟛桓吲d，叨叨念道：“哥哥真小心眼，都過去幾百年了，還總記在心里……”耿恭轉(zhuǎn)頭朝吳猛道：“猛弟，你心細(xì)如發(fā)，又兼智勇，你去走一遭，如何？”吳猛應(yīng)諾，拍馬而去。

　　不久，吳猛看到前方果然有幾十個帳蓬，不禁暗自稱奇：“羌弟目力果然非比尋常！”又見匈奴的每個帳篷都帶有車輪，心想：“耿大哥說過，匈奴居安思危，警戒心極強(qiáng)，因此，在每個帳篷裝有車輪，就是為了遇到危險時，迅速逃跑，看來果然如此！我得更加小心行事，不可打草驚蛇?！彼p腿一縱，跳下馬來，將馬藏在隱蔽處，整了整腰中的劍，躡手躡腳朝帳篷走去。

　　近了！吳猛隱在草叢里，看到三三兩兩的匈奴兵，穿著皮氈，腳踏獸皮鞋，手持馬刀，來來回回地在營區(qū)內(nèi)穿梭。吳猛死死盯著，眼睛里冒出火，手不由攥緊了劍柄，他想起了那一晚，匈奴一手舉火把，一手持馬刀，沖入家中，逢人便砍，見物便搶，一個幸福的家，如一把鏡子，瞬間破碎成萬千片！

　　匈奴兵回營，吳猛心想，得逮一個匈奴，問問情況，千萬要沉住氣，不得魯莽。他側(cè)耳傾聽，前方傳來打草料的聲音。咔嚓咔嚓，十分單調(diào)。他像老虎發(fā)現(xiàn)獵物一般，貓著腰，悄然前行，近了，近了，他慢慢抽出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沖了上去！

　　“主人，您怎么在這里！”

　　就在吳猛欲擒住那人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他一震，正待細(xì)看，一個騎馬的匈奴兵，邊問邊疾馳過來：“嘿，那蠻子，在跟誰說話呢？”吳猛毫無退路，急中生智，看到前面一堆羊毛，二話不說，一頭了鉆了進(jìn)去。

　　“軍爺，我沒說什么?！贝虿萘系娜斯ЧЬ淳吹卣f。

　　匈奴兵騎在高頭大馬上，兇狠的目光，在那人臉上掃來掃去，道：“我明明聽到你在說話，還有，剛羊毛堆怎么動了一下？”

　　“噢，軍爺，剛才一只貓在這，聽到您的馬響，嚇得鉆進(jìn)了羊毛堆?！?p>　　匈奴兵歪著頭，想了一下，道：“你把這羊毛堆翻個底朝天看看?！蹦侨藳]有猶豫，抱起一團(tuán)羊毛，喃喃道：“該死的貓，好好地，你鉆進(jìn)羊毛堆干什么？這么大一堆，我怎么搬得完，我還急著打草料，草料打不完，主人又得打我了?！?p>　　正說著，羊毛堆里傳來幾聲“喵喵喵”地叫聲，那人把羊毛一放，道：“軍爺，我說了是貓吧。你看我還有這么多草料要打，倘若耽誤了主人的馬，小的擔(dān)待不起??？”

　　匈奴兵見狀，躍下馬，撥出刀，在羊毛堆里劈了幾下，見毫無動靜，便縱馬而去。那人見四下無人，對著羊毛堆，輕聲道：“主人，沒人了，您出來吧?！?p>　　吳猛從羊毛堆里鉆出來，一看那人，又驚又喜，道：“伍保，怎么是你？你怎么在這里？”伍保不答話，將吳猛拉到隱蔽處，流著淚道：“主人，終于見到你了，我以為，這輩子我都回不去了！”

　　吳猛盯著伍保，只見他前額禿，兩側(cè)各有一個小辮子，穿著短衣胡服，完全是一副匈奴的模樣，不禁有些傷心，道：“許久不見，你老了好多。”

　　伍?？薜溃骸爸魅耍裉煲姷侥?，就是明天死去，我也情愿?！眳敲屯蝗蛔プ∷男渥?，驚恐地問：“伍保，告訴我，我娘與我夫人在哪里？”

　　伍保不答，只是哭得更傷心了。吳猛搖著他的身子，竭力壓低聲音問：“他們在哪里？在哪里？你倒是說啊?！?p>　　伍保道：“主人，那晚，匈奴將你打暈之后，將老爺殺了，還殺了許多仆役，劫走了老夫人和少夫人，還有一些仆役。他們載著我們一路往北，到了匈奴境內(nèi)。匈奴要對少夫人非禮，少夫人反抗，匈奴一氣之下，殺了老夫人與少夫人，還有許多仆役。他們見我膽小，又聽話，就沒有殺我?！?p>　　吳猛緊緊咬著嘴唇，雙眼噴火。那天，他醒來時，家里一片狼籍，到處都是死尸，他找到了父親和兒子的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母親和夫人。他就盼望著，能有一絲生的希望，當(dāng)看到伍保之后，這種希望突然無比強(qiáng)烈，卻沒想到，仍然如皂泡一樣破碎！

　　吳猛傷心良久，緩緩道：“伍保，這幾年，你過得怎么樣？”

　　“主人，我無數(shù)次想到死，可是我又害怕，又舍不得。于是我茍且地活著，天天忍受匈奴的凌辱和折磨，天天迎合著匈奴……我、我活得不像個人，連畜牲都不如……”

　　吳猛抓住他的肩，道：“伍保，報仇的機(jī)會到了！皇上派竇將軍北擊匈奴，我也是漢兵，現(xiàn)在，我們的軍隊就在后面！我們馬上就要?dú)⑦^來了！告訴我，這里有多少匈奴？”

　　“真的？”伍保的聲音顫抖了，他無數(shù)次想著重回漢朝，可一切都遙不可及。“主人，這里是匈奴王子的駐地，有一千人的樣子，你看，那最大的營帳里，便住著匈奴王子?！?p>　　“匈奴大軍呢？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p>　　吳猛沉思一會，道：“伍保，今晚子時，你在營帳放火，我們看到火起，便攻殺過來，你這樣做，有可能被匈奴發(fā)現(xiàn)，而被殺掉，你敢嗎？”

　　“敢的！主人?！蔽楸＿o拳頭，在空中用力地?fù)]舞著，激動地流下淚來，多年的折磨，終于有了清算的一天，擺脫的一天，光明的一天。這一天，他從來都不敢想象，然而現(xiàn)在，他充滿了力量！

　　夜，無比寧靜。

　　明明滅滅的星星，遙遙懸掛長空，仿佛綴在白玉盤上的藍(lán)寶石。匈奴營帳，火把嗤嗤燃燒著，忽明忽暗，映照在匈奴的馬刀上，迸發(fā)一絲刺眼的光芒。

　　伍?？s在床上，瞇著眼睛，側(cè)耳傾聽。四下靜悄悄的，與往常并無二樣。他知道，再過一會兒，除了周圍幾個站哨的匈奴，所有的人都會呆在溫暖的營帳里沉沉睡去。

　　伍保突然變得無比亢奮，他忽地扯過營帳，伸進(jìn)蠟燭的火信子里，嗤地一聲，營帳點(diǎn)著了，火光弱弱的，暗暗的，裹著一層毛茸茸的藍(lán)色。伍保裂嘴笑了，等到火光大了一點(diǎn)，他將營帳塞入床底下，然后一溜煙跑了出去。

　　他跑到篙火邊，抽出一根火把，點(diǎn)燃了另一個營帳，連續(xù)點(diǎn)了四個后，火光終于大起來了，噼里啪啦，熊熊燃燒著，如一條火龍，照亮了半個天空。

　　匈奴亂成一團(tuán)。有人哀號著從營帳里滾出來，身上還帶著火苗，有人望著被大火吞噬的營帳，嘶聲呼喚著親人的名字，痛哭流涕。伍保心里涌出一股快意，他想起那夜，匈奴殺入?yún)羌业膱鼍?，他想起一年多來，過著多么痛苦不堪的日子。

　　“我一定要燒死那個蛇蝎般的女人！”伍保喃喃道，他想起了萬惡的匈奴闕氏與王子。于是，持著火把，不顧一切地朝那座平時不敢仰望的金頂營帳走去。

　　伍保將火把塞入金頂營帳時，他聽到了外面的馬蹄聲、殺喊聲，“主人來了。”伍保想著，笑了。然而，一個匈奴沖來，見到伍保放火，二話不說，順手一刀，插入伍保的肚子，血噴涌而出，伍保回過頭來，他看到大漢的兵馬，宛如天神，無比凌厲地沖殺進(jìn)來，最先的一人，就是吳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