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百枝偏著頭,靠在車窗上。路邊的風(fēng)景如影一般掠過,清冷的空氣下,她只覺得滿目荒涼。
她無聊地刷著手機,首頁上彈出了幾則新聞。
“H大失蹤女孩被找回”、“T市綁架犯終于落網(wǎng)”、“大學(xué)生安全意識強調(diào)”……
據(jù)說,那個女孩是在附近的公園失蹤的,被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拖上車。三天一直下落不明,據(jù)受害者描述,她是趁著車子在加油站加油時逃下來的,在與工作人員溝通后,她被工作人員掩護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并且迅速報了警。
喬百枝長長呼了口氣。
終于,落網(wǎng)了。
下車時,回頭望了望身后的小巷子,幽深而靜謐,以前看它總覺得像一個吃人的幽暗大口,或是像一個黑洞,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吸了去……
一連幾天,壓在肩上的那股無形重量,在這一刻消失了。
楠楠家在三樓,不用坐電梯就可以走到。按了門鈴等了幾秒后,隨著大門緩緩打開,一個燈火通明的世界向喬百枝敞開。
楠楠媽媽遞給她一杯熱茶驅(qū)寒,臉上笑意盈盈:“今天楠楠班級做了模擬測試,楠楠進步了不少,你看看,今天可不可以給她把測試題講講,我看她有好多題都是訓(xùn)練過的,結(jié)果這次還是出現(xiàn)了錯誤……”
“其實楠楠很聰明的,對知識的接收也很快,要是再細心一點兒就好了?!?p> “好,好,假期我一定好好監(jiān)督她學(xué)習(xí)?!遍獘寢岦c點頭,兩手緊緊握著,看起來有點兒激動,“百枝啊,你假期要是回來得早,不忙的話,可以給楠楠提前補補課,我怕她再開學(xué),跟不上……”
“好?!?p> 走進書房,看到楠楠正單手托著下巴,一臉的不開心。
“怎么啦?”喬百枝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對這次測試不滿意?”
楠楠搖搖頭:“我想學(xué)舞蹈,想和同學(xué)一起去跳舞,”澄明的雙眸泛著點點水光,“姐姐假期不能來輔導(dǎo),媽媽就給我報了好多好多的補習(xí)班,我都沒有時間出去玩,也沒有時間去跳舞,媽媽還說我跳舞耽誤學(xué)習(xí)……”
她皺著一張小臉,眼睛盯著面前的卷子,滿是無奈。
班級排名,十八名。
喬百枝沉默了幾秒,四周很安靜,楠楠翻了一下卷子,紙張嘩啦啦的,很清脆。
百枝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深呼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楠楠,其實,姐姐很羨慕你的。姐姐喜歡畫畫,可是姐姐的媽媽覺得畫畫費錢又沒前途,所以姐姐只能自己努力,考一個特別好的成績,去一個特別好的學(xué)校,做各種各樣的兼職,既要補貼生活,又要去學(xué)自己喜歡的東西……”
楠楠眨了下眼睛,聽得入神。
年紀尚小的她,哪里懂得生活的苦。
就連口中的煩惱,都令人羨慕。
她接著說:“如果,你想做什么,就要用盡你的所有力量,去爭取。因為,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不是免費的。甚至,是無價的?!?p> 楠楠撇撇嘴:“可是我真的想跳舞……”她身子向前傾去,趴在桌子上。
“那這樣好不好,我和阿姨商量一下,如果你這次進入到班級前十名,就答應(yīng)你去學(xué)跳舞好不好?”
“前十名?”
“對呀,楠楠有信心做到嗎?”
……
良久。
“嗯!”楠楠眼睛亮亮的,好似一片星空。用肉乎乎的小手把桌子上的卷子撫平,身子挺得直直的,“姐姐,這道題我知道錯在哪里了,我已經(jīng)把它抄在糾錯本上了,但是后面這個,我不懂答案為什么要這樣算……”
夜色越深,萬家燈火越發(fā)顯得透亮。
機械鐘表的指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
楠楠今天興致很好,學(xué)習(xí)的勁頭十足,硬是拖著百枝把這幾張卷子都研究明白后,才肯放她走。
百枝背上書包向大門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對正在掃地的楠楠媽媽說:“阿姨,我走啦?!?p> 楠楠媽媽連忙迎上來,擦了擦手,側(cè)臉還掛著點滴汗珠,笑起來時眼角堆起幾絲淡淡的皺紋,她說:“今天真的辛苦你了,難得我們楠楠這么主動要學(xué)習(xí),你是回T大吧?不如我開車送你吧,這么晚了,一個人走不太安全?!?p> 百枝擺擺手,她拿起圍巾在脖子上簡單繞了兩下,“不用了阿姨,您在家照顧楠楠吧,我直接做公交回學(xué)校就可以的,車站離這里也不遠?!?p> 書房傳來楠楠稚嫩的聲音:“媽媽——牛奶喝完了!”
“阿姨,真的不用送我了,楠楠在叫您呢,快去忙吧?!币姲⒁踢€執(zhí)意要送,百枝一步跨到門外,徑直關(guān)了門。
門內(nèi)阿姨的聲音突然被掐斷。
阿姨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這孩子,總是太客氣……”隨后走進書房,端著玻璃壁還殘留一點牛奶漬的杯子和吃剩的一盤小點心走到廚房,沖洗干凈。
百枝走在小路上,細想這幾天總覺得身后有人影,有腳步聲,大概是自己多疑了。還是自己膽子太小,遇到點事情就開始疑神疑鬼,慌亂不已。
現(xiàn)在只覺是風(fēng)聲而已。
走到車站,站好。
瑟瑟冷風(fēng)中,她縮了縮脖子。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得飄起來,有一絲淡淡的洗發(fā)水的香味彌漫開來。
路燈突然暗了一下,好像被幾個影子遮住了。
百枝抬起頭,有三兩個男人走過來,其中一個個子不高的男人側(cè)著身子,倚在站牌旁邊。
喬百枝收回視線,時不時低頭看看手機,假裝在給誰發(fā)消息的樣子。心里只盼著,公交車快點來。
感受到幾束幽幽的人目光像她投來,百枝一直回避著視線。不知這時候怎么突然有人也來這里等車,那幾個人身上還飄來濃重的酒氣,說話聲音很大,有些吵鬧,估計是剛在對面喝完酒出來的吧。
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么,她總覺得不太自在,四指冰涼,被凍得發(fā)僵。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她一直佯裝淡定,生怕那些人注意到自己。
夜色正濃,對面的紫色招牌像一張嫵媚的笑臉,勾著那些醉鬼的魂魄,讓人心里一悚。
干凈的宿舍亮著燈,唐華裹著灰色的毯子,靠在椅子上,左手邊放著一杯飄著濃香的咖啡,暖燈懶洋洋地灑在臉上,此時他正在寫論文。
陽臺開著窗,有絲絲冷風(fēng)灌進來。
唐華打了個噴嚏。
他起身把窗子關(guān)緊,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今天晚上似乎有點過于安逸了。
他搓了搓鼻子,總覺得心里惦記著什么,好像,忘了什么要完成的事。
明明只過了十分鐘,喬百枝卻覺得無比煎熬。
旁邊幾個人笑鬧著,有一個人走過來,繞過喬百枝,目光不時打量她一下。
她低頭,打開手機主界面。
手指移動到電話標識的上方,點進去,是一排通話記錄。
近期通話記錄,除了和媽媽打過去的三通電話,就是唯一一個給唐華打的電話。
開學(xué)報道第一天,她留了負責(zé)人的電話。而她的負責(zé)人,正好是唐華。
緣分,說巧也巧。
但她終究沒有勇氣。
想來也可笑,她手機里存的電話,竟然只有唐華一個人。
自己的舍友只是互加了微信,平常宿舍的微信群如水一般沉寂,大家都各忙各的,只偶爾小桉姐會發(fā)消息讓百枝順路給她買點吃的帶回宿舍。
這個時候,才覺得,一個人真的不好。
一個人,真的心酸。
原來我的人際關(guān)系這么可憐。
那人繞著喬百枝走了一圈又回去了,仿佛在試探、打量著什么。
幾個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是不是發(fā)出一聲悶悶的笑。
那笑聲讓她聽得心里發(fā)怵。
那個一直倚在站牌的男人突然朝她走來。
他應(yīng)該是這幾個人的頭頭。
“誒?!蹦侨顺辛讼率?,他背對著路燈,燈光照著他,籠罩著一層虛影。
喬百枝梗住脖子,抬起頭,一言不發(fā)。
她把把拿著手機的手藏入大衣兜里,因為手心出汗的緣故,總覺得手機殼格外得滑,她用力過猛,險些抓不住。
后背處的小衫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個人,是你吧?”男人把手機亮在她面前,是一張照片。
照片里,一個女孩緊緊裹著大衣,兩手端起一碗熱湯,碗上印著“興晟快餐”的字樣。
黑發(fā)如瀑垂落在臉兩側(cè),一雙明亮的杏眼睜得很大,似乎遇到了什么驚訝的事情,而臉頰因為吹了冷風(fēng),泛著微紅。
喬百枝愣了。
大腦迅速回轉(zhuǎn),回轉(zhuǎn)到那天,她一個人扶著剛剛挨過打的苑凌籽到了酒吧旁邊的一家快餐店,為她點了熱湯和小食,被她冷眼冷語嘲諷威脅了一番后,又費盡力氣叫了車,把她拖回了宿舍。
還讓她白白付了20元車費。
苑凌籽舉起了手機,嘴角有淡淡的血痕,笑得甚是凄艷。
她說:“你也不丑,有什么好躲的?”